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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志反应性攻击的信号有两个源头,一是杏仁核(因为共情回路的这个区域在体验到恐惧时会变得极其活跃);二是额叶的各个区域,这些区域既能用自我调节和抑制给身体刹车,又能放开限制、使身体向威胁源发动攻击。因此,反应性攻击也可能因为两件事而过分活跃,一是你的杏仁核过分活跃(这可能是因为抑郁和焦虑,也可能是因为在幼年时长期经受压力,或者是遗传方面的原因),二是你的前额叶皮层不够活跃(这样你就无法抑制反应性攻击了)。193-195这再次说明,共情回路的关键环节发生异常,就可能导致共情减少乃至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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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布莱尔提出了另一个模型来解释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P型。他曾在伦敦医学研究委员会的认知发展部门工作,我早年也在那里做过研究。攻读博士期间,布莱尔热情地前往那些安全等级最高的监狱(比如布罗德莫精神病院)去和精神病态者见面。他还提出了一个模型,他称之为“暴力抑制机制”(Violence Inhibition Mechanism, VIM)。听起来和我们的论题很有关系是不是?他主张,当一个人(许多其他动物也是如此)看见一个同种(也就是同一物种的一个成员)在经受痛苦时,他就会做出自动反应,以减轻另外那个人(或动物)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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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尔认为,VIM系统会在你看见别人的脸上露出悲伤、痛苦的表情时,或者在别人的声音里听出这些情绪时自动激活。它告诉你“有人在遭罪”,导致你的自主唤起增强(你的心跳加快,出汗也增多了),并激活你脑中的威胁系统,使你的身体呆滞不动。也就是说,在看到别人受苦时,你会抑制自己的行为。这想必是一种高度适应性的行为,可以阻止一只动物对另一只施加暴力。对方只需大声叫喊,或者痛苦地抽搐,就能使你停止当前的动作,包括任何可能对他造成痛苦的动作。而照布莱尔的说法,精神病态者的VIM不够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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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精神病态者在面对别人的痛苦时自主唤起较低,这一点为布莱尔的理论提供了一些证据。152然而有一个现象却是VIM模型无法轻易解释的:精神病态者会在纸牌赌博游戏不再产生回报时继续玩下去——这些游戏中照理没有人受苦。这个模型同样很难解释,为什么充满爱意的父母(鲍尔比认为他们会促进安全依恋)也能使孩子更好地社会化:考虑到在这些孩子的人生中,应该很少会有人向他们表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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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有大量证据表明P型患者脑中的共情回路出现了异常。这再次证明了上文的观点:我们不该再用“恶”这个词,而是应该探讨共情的减少(或缺失)。不过我们还有一种零度共情的类型需要见识,如果你还愿意跟我继续这段旅程的话。那就是N型(自恋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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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的科学:论共情与残酷行为的起源 零度共情N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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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今年64岁。和卡萝尔一样,他也是自己来我们诊所求诊的。他对世界充满愤怒。他觉得自己一生只做好事,却没有得到别人的回报。于是他感到社会亏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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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过善良的生活,我总是帮助别人、养活家庭、到医院去看望生病的朋友和亲属,每一样都在助人。可结果怎么样?那些人个个都是混蛋,他们根本懒得帮我。他们不来看我,也不打电话,甚至在路上见到我也绕到路的另一侧。我每天都独自吃饭。别人给我的待遇,比他们给狗的待遇都差。我也和其他人一样,有资格得到友情,那为什么他们把友情都给了别人,却从不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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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关键词是有“资格”(entitlement)。詹姆斯觉得,无论他怎么对待别人,他都有权自动获得别人的善待。当你和他交谈,不出几分钟你就会发现,他说的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家庭、他的需求和他的欲望。按照他的说法,他的孩子比别家的孩子都有才能,他自己也高出别人一等,他比谁都更有魅力,在他的脑子里,他的社会地位也比别人高。听他说话,似乎这世上除他自己和他的孩子之外没有任何重要人物。他完全不知道别人在听他说话时有什么感想。好像别人就应该做听众,听他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对他的话只能附和仰慕似的。当别人礼貌地小声应和,他就觉得这证明了他的特别,并会因此得意一阵。但是很快,他的情绪又会大跌,回到那副忧郁、消极、满腹牢骚的样子。你要是问他为什么这么消极,他就会说:“大家都应该待我好一点。我自从死了妻子就一个人住。没人愿意花力气来为我做饭、打我的电话甚至敲我的门。他们都像是把我当作了瘟神。谁都觉得我有什么毛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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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詹姆斯去餐厅吃饭,他总是要求最好的桌子。他老以为自己能直接插到队伍的最前面,一旦菜上慢了,他就辱骂侍者。当他去医生的办公室,他也会骚扰接待员,要求排在别的病人前面见医生。“要是我不能马上见到医生,我就投诉你!”打电话要别人上门修理电器时,他会要求修理工立刻赶到。他老是抱怨孩子太坏,因为他们不给他打电话、也不常来看他。等他们真来拜访或打电话问候他时,他却又辱骂他们,说他们只顾自己、不关心他。但孩子们都知道,无论他们给父亲多少关注,都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他们做什么都是不够的。他在觉得自己重要的时候,比如在坐商务舱时,会暂时感到兴奋自得。而当他感到别人对他的关注不够,比如在家庭聚会上给安排到桌子最远端的位子时,他就觉得自己受了怠慢并露出愤怒刻薄的神情。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只会把别人赶走,当别人避开他时,他又觉得这证明了他们都是坏人,觉得有问题的是他们、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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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他遇见某个有权势、能帮忙的人,他就会散发魅力,变得风趣幽默,同时收集信息,判断对方在将来会对自己有什么价值。可一旦对方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就会立即变冷淡,并直说:“他们对我没有价值”。他意识不到这反映了他的一贯作风:无耻地利用别人,对他们极尽索求之能事,而当对方不再有用时就一脚踢开。当他参加当地的教会活动、别人问他最近如何时,他就开始发泄不满:一切都不顺利,别人是如何叫他失望,服务又是如何蹩脚。他的咒骂充满消极情绪,有些人听了就想走开。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些言行会使人觉得粗鲁,常常说出无礼的话来。别人问候他“你好吗”,他往往讥讽地回答“谢谢你的邀请”,使提问者尴尬无语。当有人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一般会说最近在写自传,其实除他之外没人觉得这自传有趣。如果有女性对他表示兴趣,他就立即和对方调情。可一旦对方不再注意他或者表达了和他不同的看法,他就开始批评、诋毁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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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詹姆斯的冷静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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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恋者(N型)和我们之前遇到的精神病态者(P型)以及边缘障碍者(B型)明显不同。从一个方面说,零度共情使他们深陷在自我中心(self-centered)之中,虽然他们的言语和行为都可能冒犯别人,但他们不太会做出残忍的举动。他们只是完全不懂谦虚,认为自己比别人优越得多,仿佛他们具备了什么特殊才能,而别人都没有似的。实际上,自恋者那连绵不断的自我吹嘘和自我抬举正是他令人反感的原因之一,别人并不是嫉妒他,而是通过这些言行看穿了一点:他只关心自己。自恋者和其他类型的零度共情者一样,都无法认识到重要的关系是双向的。对于零度共情的人来说,所有交往都不是真正的交往,因为它们都是单向的。这一点从自恋者说话的密度里也看得出来。在一场对话里,他们不会想到给对方留出发言的空隙,也不会想去了解对方。自恋者只顾自己宣讲,他们滔滔不绝地谈论自身,什么时候结束对话也要由他们说了算。他们不会对话,只懂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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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心理动力学者认为人有少量的自恋是必要的、具有规范效力的、健康的,否则就是一个完全不喜欢自己的人。196,197由此可知,自恋也是一条连续的特质光谱,只有极端的情况才可以称之为“病态”,这种人只关心自己,即使关心别人也是因为对方有用。换句话说,其他人在自恋者的眼中只有利用的价值。自恋者是把他们当作物品来使用的(术语叫作“自我-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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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恋在不同人的身上可以有不同的表现。(见附录二里列出的诊断症状。)有的自恋者非常外向,一心想占据舞台中央,他们是公司的老板,是团队的领袖。还有的自恋者不擅社交,看起来很害羞,但他们还是有一种自命不凡感,希望别人都来迎合自己,丝毫不肯妥协,他们总是愤愤不平,总在责怪别人为他们做得不够多。也有些类型的自恋者可能带有危险,有研究者认为这种人格类型会造就连环杀手。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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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恋者在整个人群中大约占1%的比例,但是在因为精神健康状况前来求诊的人当中,这个比例要高得多(16%)。和B型人不同的是,至少有50%到75%的自恋者是男性。和P型、B型相同的是,研究也指出早期的情绪虐待是N型的可能原因,这又一次提醒了我们人内心的那罐金子是多么重要。但也有研究者猜测,和其他两种零度共情的类型不同,N型的成因也可能是家长对孩子的过度欣赏,对他们的外表和才能的过度赞扬、过分宠溺,以及缺乏现实反馈的一味高估。和P型或B型相比,对N型的研究还很稀少,这是必须填补的空缺。我自己的看法,是在这三种零度共情的类型中,N型可能会使别人同样反感,但它不太会引起暴行。不过这类问题我们还是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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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学里把零度共情的这三种负面形式都归在“人格障碍”名下,它们也确实都是人格障碍。但是在我看来,精神病学家也忽视了三者共有的一个明显特征,那就是零度共情。我有过预测,这三种人脑中的共情回路应该都有异常。我们在上文已经看到,无论这异常造成的是B型还是P型,都有相同的神经回路受到了破坏。由此可以预测,在N型患者的共情回路中也能发现相似的异常,不过这类研究还有待开展。所有这些研究都在绘制一幅共情的完整图画,并揭示一个人的共情是如何变成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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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然会引出一个问题:同样是共情回路受损,为什么有的人成了P型,有的人却成了B型或N型呢?我们在这里必须假定,通向同一个终点的道路有几条,它们可能是不同的基因、不同的环境因素,也可能两样都有。我们到第五章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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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情回路活跃不足有暂时和永久两种形式,正好对应人格心理学中“状态”和“特质”的不同。状态是指心理系统或神经系统的短暂波动,它们由特定的情境引发,是可以逆转的。我们都进入过某些短时的状态,并在其中丧失共情。这包括醉酒、疲倦、失去耐心、或承受压力,我们会在这种时候对别人说错话、办错事,事后又感到懊悔。这懊悔的感觉证明我们的共情毕竟还是在的,然而我们当时的错误言行却无疑体现了共情回路的波动。相比状态,特质就是心理系统或神经系统的永久、凝固的组合了,它们在不同的情境中始终如一,而且是不可逆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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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格心理学中,特质的集合构成了人格类型(比如你是内向还是外向),而B型、P型和N型都是“人格障碍”的明显例子。在这一章里,我对传统的人格障碍概念做了重新塑造,把它们说成是共情回路永久缺乏活力的例子。我们现在还无法断言这里的“永久”是否就是真正的永久,因为要验证这一点,就势必要追查对象的一生。你可以把特质理解成是长期的特征,它们肯定比短时的状态变化要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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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用了许多篇幅探讨零度共情的负面形式。接下来我想探讨一个问题:是否所有形式的零度共情都必然是负面的?我还要考察一个富有争议的观点:至少有一种形式的零度共情可以是正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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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和家人一起从纳粹德国逃亡时(1939年)只有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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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清素是一种神经递质,也叫“5-羟色胺”。B型患者对外消旋体芬氟拉明反应较低,而这种药物通常会引起身体分泌血清素。当科学家有机会(在尸检中)查看自杀者的脑时,他们发现这些自杀者的血清素受体结合位点在前额叶较多,而在使用血清素的神经的突触前部(即所谓的“5-羟色胺能神经末梢”)较少。不过在B型患者身上,血清素系统并不是唯一出现异常的神经递质,研究还发现,他们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乙酰胆碱、去胺氧化酶以及促进HPA或促甲状腺素分泌的激素活动都出现了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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