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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就真来不及了:纽约客的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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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专科医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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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戈登,56岁,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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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执业皮肤专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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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灵魂保险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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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感谢你的善意,同时也想留下几句话给你,为我保存,因为我不可能把这话讲给生活里的任何人听,包括我的妻子、家人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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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私人开业的皮肤科医生,诊所设在帝国大厦的72层。我的一生其实很普通,实在没有什么精彩之处可提及。我父母家境不是很好,但是我靠自己的努力毕业于康奈尔大学医学院,几年后开了这家私人诊所,一做就是30多年。我每天认真工作,下班后总是和妻子及三个孩子一起度过,有时全家一起外出晚餐。周末我们会出去野餐,有时是纽约上州,夏天我们去我太太位于缅因州的父母家度假。我没有太多业余爱好,除了每天固定看电视里的某些节目。圣诞节我们全家通常是去我父母在芝加哥的家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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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实在太普通,没有什么秘密非要告诉你,我对自己的生活也从来没有感到有什么不满意之处。我爱我的太太和孩子,我很知足。我其实甚至可以不必匿名写这封信,但是由于发生了一件意外,改变了一些事,所以我才决定给你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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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诊室看病的很多是我多年的老病人,其中有些人称不上是病人,因为她们多是住在曼哈顿下东城和第五大道的有钱女人,她们来找我多半是为了美容,比如去掉一颗不喜欢的痣、老人斑或因为上了年纪身体上出现的血管紫斑等。我还有一部分病人是因为艾滋病而出现了皮肤症状,这些病人的皮肤问题其实不可治愈,只会越来越坏,因为我除了帮助他们用药物控制,并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他们的艾滋病。他们知道,我也知道,不过这些同性恋从事的工作都比较高端,收入基本都不错,所以他们愿意来我这儿,我当然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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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一年前我没有去加州开会,如果我后来没有因为一时疏忽让一个艾滋病人的血液碰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并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验血都是显示阳性,我是不会在看到你的广告之后想起写这封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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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我决定去加州参加一个全美皮肤协会召开的会议,不论你信不信,那竟是我第一次去加州。我和很多生活在东海岸的美国人一样,对自己的生活所在地有一种源于地理位置产生的心理优越感,当然是认为东海岸,尤其是纽约曼哈顿是全美文化最发达的地方,而加州那样的地方则曾是荒蛮之地,后来因淘金热和修铁路的兴起才开始发展起来,自然无法与早就城市化的东海岸相比。在潜意识里,我从来都没有想去加州看看的愿望,或至少是没去过也无所谓吧。可没想到的是,我在旧金山机场外看到的一幕景象却震动了我。我出了机场后看见一些年轻人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在开阔的沙滩上,在那灿烂的阳光下悠闲地跑着,扔着飞碟,同时开心地喊叫,笑着。他们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让我一时感到他们完全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而不是美国。与我在纽约几十年的生活相比,他们简直活得太惬意了!我僵在那里半天没有挪步,并不停地问自己,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活?怎么能不在工作?(那天不是周末)难道这样在阳光下恣意奔跑也是生活,可以不必感到愧疚吗?在纽约生活了几十年,我已习惯了在林立的高楼底下穿梭,太阳总是被摩天楼群挡住的,加上冬天湿冷,一旦遇到有太阳的好天,中央公园的草地上,哥大图书馆的台阶上便躺满了晒太阳的人,看上去就像是生了虫的米在晾晒。那一刻我第一次对自己几十年满意的生活产生了质疑。我以为的乡下人的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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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纽约后,我在一次给一个艾滋病人做皮肤小手术时,竟然不小心把沾有他的血液的刀子割破了我的橡胶手套,切到了里面的皮肤。就是这么巧。我立即及时地做了该有的处理,可是几个月后的一次验血还是不幸地显示了我的HIV呈阳性,尽管前几次都是阴性。我的那个病人是个男性同性恋,搞音乐的,有吸毒史,身上皮肤多处已经开始溃烂。我被他传染上了艾滋病毒!但我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不注意。我太太知道后非常痛苦,因为她在家照看两个上学的孩子,已经多年没有工作了,而孩子们还需要我资助他们完成大学的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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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低烧已经几个星期了,正在服药,工作也停止了,以便集中治疗。我停下工作后感到非常不习惯,觉得生活彻底走了样。我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会怎样,但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毕竟艾滋病的治愈率并不乐观,这我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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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皆有可能,我临走前最想做、或最想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我这样问过自己几次了。我觉得那趟加州之行让我意识到我并没有好好活过,或者说没有真正地活过。几十年来,我偏狭地认定,我有太太和孩子,每天工作,周末休息,就是该有的生活。但是现在我知道,那种生活不过如此而已,井底之蛙的见识加上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的狭隘人生视野。我第一次感到似乎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如果一切皆有可能,我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到处走走,不再把挣钱养家视为生命的唯一,责任固然重要,但是一个人一生只活一次,应该知道或去看看自己生活之外的人是怎样生活的,看看自己除了多年一成不变的工作和生活模式,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不知道其他人的生活和想法是可悲的,我的中产阶级生活看似正常又令人羡慕,但是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是偏见导致了我曾有过的生活的局限和狭隘,尽管我生活在一个世界闻名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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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纽约客的心里话。虽然一切皆晚,我也很欣慰能带着对生命的新的感悟离去。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最后倾吐心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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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就真来不及了:纽约客的临终遗言 前日本侵华士兵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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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中典,87岁,日本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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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牙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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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尊敬的遗言收集者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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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已是一个87岁的老人,孤身一人住在纽约布朗士区的一幢房子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已到了胃癌晚期,在世的日子屈指可数了。我一直盼着解脱的日子能够早一点到来,因为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能活到87岁决不是福祉,而是神对我的惩罚——他不能让我早日解脱,而是要让我的良心每日都在文火的煎熬中度过。我对自己的生命早已不在意了,包括饮食、营养和睡眠,但是去死的渴望却难以如愿,一年又一年我竟活到了87岁。多少人刻意求高寿不成,我是想求死却不能如愿。我46岁时贩依了佛教,而佛教戒律让我不能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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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对我的惩罚包括让我的妻子在23年前离奇失踪。那天早晨她只是照例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东西,却再也没有回来,至今生死不明。6年前,神又让我唯一的女儿杞子和他的丈夫雄本禾田,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外孙和外孙女在泰国度假时,同时在海滨浴场溺水而亡,可当时并没有任何风浪,救生员赶到的也并非不及时,可是他们一家四口却无一生还。我得知消息后欲哭无泪,知道定是自己早年在中国杀人的罪孽在我的家人身上得到了迟来的报应,可怜无辜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由于我。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对他们讲出那段经历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从表面上看,我早年还有一个体面和睦的家庭,我是个受人尊重的牙医,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恭敬谦卑。我太太在的时候是个贤惠知礼的女人,女儿女婿都是研究所毕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可是这一切光鲜的存在都只是暂时的和表面的,都只是虚妄的影子,而该来的总会来,没人能够逃脱,所有这些看似美好的,让人羡慕的生活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虽然这些灾难让我痛不欲生,五内俱焚,但在内心深处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早年的罪孽在发酵,所以神会在我最幸福的时候让一切化为乌有。我深知,如果我当初战死在中国也许会更好;后来得到了一切再骤然失去的痛苦,不是更让人无法承受?是神认定我不能有一个家,即使有罪的只是我一个,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但神却用让我亲眼看着家人突然消失的残酷方式去体验我当初夺取中国人的生命和毁灭他们家庭的永恒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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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多么希望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1937年,我作为增补入伍的新兵,加入侵华战争。离开家乡时我几乎没有任何不舍之情,因为我们之前受到天皇裕仁的感召,相信天皇是上帝的儿子,天皇一定要统治全世界,而要统治全世界,就先要占领中国。所以,天皇号召的武士道精神已经融进了我们沸腾的年轻血液。我所在部队是日军第九师团富士井部队,在多日的狂轰滥炸后,我们首先攻陷了中国南方的古城苏州。我们踏着一地的血污和尸体占领了苏州,一路能烧就烧,能毁就毁,能杀就杀。作为一个新兵,我竟然打死了四个中国人,用刺刀挑死一个还没咽气的布店老板,和一个推板车卖西瓜的男人。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杀、杀、杀,见到一个中国人就杀一个。而在参军之前,我从小到大没有杀过任何人,连鸡也不敢杀,甚至没有虐待过虫子。我的两个姐姐总说我胆小得像个女孩,所以她们应该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我在中国杀人的景象。到处都是在几天的轰炸中被炮弹炸死的中国人,遍地的尸体碎块和令人作呕的血腥使每一个在现场的人都想发疯,发狂。多数人都知道吸食毒品会上瘾,而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知道,杀人也会上瘾,那才是最残忍的瘾,它能让你产生一种屠戮的快感和控制别人生命的生杀大权的自豪感,也是最刺激的人间游戏。当杀戮不但被允许且成为必须做的事时,你就可以由于杀人而感到自己存在的伟大和自豪。我们都成了杀人狂。我们抓来了200多名没有跑掉的妇女,有的很年轻,也有不太年轻和几个老年的,她们都被关在一个庙里。我们不许她们穿衣裤,任凭我们的人随意奸淫。最后这些妇女都被机枪扫射杀害,倒在虎丘山旁。我和几个人奉命去检查有没有漏网没被打死的,并要求一个不能活。当我用刺刀刺向每一个还在蠕动的白色肉体时,我感到就像在厨房里切菜,已经不感到那些倒在地上流着血的女人们是人了,而是一种东西,任何东西,比如需要被切碎的白萝卜。原来人的内心都潜藏着最野蛮的魔鬼,战争必定会把它召唤出来。我在侵华战争期间,亲手杀死了28个中国人,包括男人和女人,奸污了17个中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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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结束后,我回到了日本,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安宁。我晚上总是噩梦缠身,睡觉时经常大声喊叫,结果我被家人送进东京的一所精神病院治疗了一年,又去北海道修养了一年才基本恢复了正常。我用赎罪的方式小心地对待每一个人,但是我做过的事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或我一个人独处时突然冒出来。那些被我杀害的中国人在临死前瞪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令人战栗的仇恨——我知道,如果当时我手里的刀是在他们手里,我会变成什么。从那时起,我皈依了佛教;我必须依靠一种精神上的寄托继续带着那种记忆活下去。后来我去东京医学院学了好几年牙医,毕业后娶了老婆,开了一个小诊所。我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自从我有了女儿杞子之后,我以为我不会再想起自己那段充满罪孽的历史了。可是每当杞子问我有关中国、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事情时,我立刻就会满脸充血,心跳加剧。她不懂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奇怪的样子。后来,我决定全家移民去美国,好让杞子在另一个文化里生长,远离我认为充满了虚伪和血腥的日本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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