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681234e+09
1701681234
1701681235 荣格说,这是因为人无法说服自己的潜意识。我们就像阳光一样,在下午减弱,我们感觉到有些东西消失了,类似一种分离焦虑。但跟谁或什么分离?跟之前的我们,即年轻时的自己分离了。我们渴望从前的体力和高效,我们怀念当首席抚养人、首席家庭医生和家庭主宰的日子。在工作上、身体上我们都没有以前那么强大了,此时,已经在工作中获得权力和影响力的父亲,开始逐 渐感到虚弱。他好不容易才能穿上一条年轻人穿的紧身牛仔裤,迫切地想要重返青春,他可不想把晨勃藏在裤子里。有些全职妈妈,孩子已经不在身边了,却总是竭力想要重新树立权威,约瑟夫·坎贝尔无情地称之为“权力的恶魔”,这就好像老泼妇不让她大腹便便的丈夫在影音室里吃点心一样,生怕他会把番茄酱滴在躺椅上。
1701681236
1701681237 你如此迫切地想回到过去,这种焦灼的渴望如何平息?你又将如何摆脱你的无精打采和忧虑?荣格说,要接受它。到了中年,你就要承认那个年轻的你已经不在,可我们却不这么想,不是吗?研究表明,我们总是相信自己现在如何,就会永远如何。心理学家称之为“历史幻象的终点”。其中一个研究学者丹尼尔·吉尔伯特说:“在每个年龄,我们都认为付出的努力能一劳永逸,而事实却全然不是如此。”按荣格所说,一切尝试回到过去的努力,都只能是徒劳无功。和比你更年轻的伴侣发生关系,或者过度饮酒,又或者做整容手术,这样平淡的事情不可能帮你找回以前的你。荣格还写道(此处瞥一眼他的老师弗洛伊德),躺在沙发上,为你潜意识里隐藏的恶魔感到困扰,也不可能让你跟过去的自己和解。相反,你必须找到进入你本质核心的通道,发现内在的真我,而唯一能取得进展的方向就是个性化,让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1701681238
1701681239 在荣格的术语中,中年就是如此引发典型性危机的。莫瑞·斯坦因是杰出的荣格精神分析学家,他这样描述:“某一天,你从沉睡中醒来,而这天你出乎意料地没有斗志……胜利的果实不再甜蜜……你处理问题和行为举止的老套路让你不自在,对你最喜欢的话题——你的‘作品’——孩子、财产、高职位、成就,你也 突然自夸不起来,于是你开始思考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去哪儿了。”
1701681240
1701681241 中年危机示例三:
1701681242
1701681243 在我的人生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无论做什么,总能联想到自己的视力即将下降,而目光所及之处,书、电影甚至《纽约客》的漫画,都能联想到我开始走下坡路了。对未来最压抑的预设是约瑟夫·海勒1974年写的小说《出事了》(Something Happened),一部最黑色幽默的喜剧,它记录了鲍勃·斯洛克姆——一个中年废物的不幸生活。海勒在构思这个情节时,他之前的作品《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已经出版,但还不是很畅销。他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毫无头绪,然后有一天,当他在纽约火岛的甲板上沉思时,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个故事的细节和主角。写这本书非常困难,花了他十几年的时间,从四十多岁一直写到五十多岁。
1701681244
1701681245 我的一个朋友,一位经验丰富的编辑,他认为《出事了》是20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小说。但他说,书出版后,他一直没有勇气读,因为读第一遍的时候他就被击垮了,“我也没有再读,直到后来为了研究中年生活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读”。
1701681246
1701681247 严格来讲,我也是这次才意识到,不是中年本身让一个左右逢源的人变成一个可鄙、懦弱的浑蛋。鲍勃·斯洛克姆一直是可鄙、懦弱的浑蛋,他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害怕黑暗,害怕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黑的。然而,中年不过是让他更加放肆而已。他怀念年轻岁月,害怕老去,厌恶他的同事(令他害怕的那些人),发现跟年轻女郎鬼混其实也没有别人说得那么愉悦。他整天幻想 跟妻子离婚,但又被申请离婚的程序吓倒。每天晚上在饭桌上,他都会被他十几岁的女儿奚落。他那个还没到青春期的儿子“想要把我赶走,丢下我,却给不出具体原因”。还有更糟的,他的第三个儿子先天性脑损坏,让他在社会上丢尽了颜面。从第一页开始,我们就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个值得尊敬的男人。每个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会记得那不朽的开篇“每当我看见紧闭的门,我就心惊肉跳;一看见紧闭的门,就足以让我担心会发生恐怖的事,对我有负面影响的事”。这些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在故事的最后,我就不赘述了。故事中,鲍勃·斯洛克姆一直都不是生机勃勃的,库尔特·冯内古特在《纽约时报》的书评中写道,斯洛克姆的困境属于“活不到结局的情况”——总体来说,存在即是困扰,尤其是在生命困境迭出的肘关节。
1701681248
1701681249 托尔斯泰通过基督教教义解放心灵,从中年时期的黑暗中走出来;荣格通过走向个性化而找到出路;斯洛克姆也在中年时期的黑暗隧道尽头找到一丝光亮:“我终于知道我长大后想成为什么人。等我长大了,我想成为一个小男孩儿。”换而言之,正如荣格提醒我们的一样,斯洛克姆想念曾经的自己。斯洛克姆说,“我想念那个孤独的小孩”。
1701681250
1701681251 就在《出事了》出版后没几年,汤姆·沃尔夫说,又出别的事了。海勒那部阴冷又滑稽的小说的第569页,早已预测并提及了文化转变。鲍勃·斯洛克姆的乡下邻居们,做出了疯狂的逐日行为。无论是通过何种方式,他们都决心要成为完整的自己。在沃尔夫划时代的文章《自我的时代》(The Me Decade)中,他嘲笑道:在乡下,随便什么人都想跟随模仿富足的探索者来重启生活;而这些人又如电影《两对鸳鸯一张床》(Bob & Carol & Ted & Alice)里的情节一样,反过来对嬉皮士亦步亦趋。而余下的那些中产阶级笨蛋,则全心全意地朝拜哭墙和科纳拉克太阳神庙。或者整个周末都修炼罗尔夫推拿术;或者被人洗脑,搞什么埃克哈特式小组疗法或者去阿里卡学院学习开发人类潜能。[2]在沃尔夫看来,这就是美国人精神史上“第三次大觉醒”的开端。
1701681252
1701681253 人们意识到,将人的身体重塑、重建、提升或转化成更明智、更完善的人类肉体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突然间,每个人都想套用著名的伊卡璐洗发水的广告语来书写他们自己的结局:“如果人生不能重来,去做金发女郎吧!”把“金发女郎”去掉,空白处填上你想要的,比如自由之人、超自然冥想者、原始疗法治疗师、统一教团成员。但沃尔夫却没有在他的巨著中提到所有追求行为的核心——一个有意义的人生故事。
1701681254
1701681255 我们事后再客观全面地分析,必然也会对《自我的时代》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按宗教学教授玛丽恩·戈德曼所说,这是美国“追求精神的潮流”的开始,这是“精神特权”时代的开端。突然,我们开始去融合、适应世界上其他国家古老的理念和传统,以获得一种表面上的精神满足。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禅宗、瑜伽、太极、非洲鼓、身心整合工作室。在我小时候,精神追求就只有两种选择,去犹太教堂或城里的俄式桑拿浴。这种老式男浴室的 房间像迷宫似的,湿气重重,散发着松树般的消毒水味道。稍微多付点儿钱,你就可以请结实的东欧服务员用棕榈叶给你拍背。
1701681256
1701681257 这次声势浩大的“精神突进运动”从加利福尼亚开始——能是哪儿呢?它的源头就是加州大学的伊萨兰学院。是的,这个地方是《广告狂人》(Mad Men)里唐·德雷珀山顶顿悟一幕的取景地。这次顿悟(或多或少)使他在最后一集成为更完整的自己。那时国家级的媒体也去现场采访过伊萨兰学院:拍到热澡盆里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迷幻药支撑下的心灵转变过程;自我膨胀的交友小组里肆无忌惮的拥抱和哭泣。伊萨兰学院很容易成为被取笑的对象,但事实上,伊萨兰神奇的温泉直接成了主流文化,并开启了新的时代。我还在《时尚先生》杂志时,伊萨兰最早的门徒之一乔治·伦纳德定期为杂志写“终极健康”专栏。他是日本合气道黑带,对合气道十分精通,他不仅将合气道应用到改善中上层阶级年轻嬉皮士的身体状况,还帮助他们理清思路,提升精神力,即所谓实现“人类潜能”。人文心理学的先锋们在伊萨兰聚集,召开研讨会,重点关注个人成长的意义。他们在这里孵化出一个观念:每个人都有实现精神和情感方面满足的权利,即使不是在传统的礼拜的场所进行,我们的这种权利也不能被剥夺。从某种意义上说,加州大苏尔确实是一所教堂。也正是在伊萨兰学院,诞生了一种新的宗教——“没有宗教信仰的宗教”。你可以在灵魂的大浴盘里为自己洗礼,这大浴盘里盛满了心理学的先驱、未来学家、神秘主义者和哲学家,有亚伯拉罕·马斯洛、阿道司·赫胥黎、艾伦·瓦茨,某一天,你还可能在餐厅撞见一些熟悉的脸——黛安·坎农、加里·格兰特、简·方达,等等。
1701681258
1701681259 虽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伊萨兰都是一触即溃的:它由男性主导,靠色情和药物带来正面刺激。这一切在杰弗瑞·科瑞写作的《伊萨兰历史》里有全面的记述。这段记述大致还是恭敬的,包含着大量的内心戏。完形派心理学家弗里茨·佩尔斯一直都是伊萨兰的信徒,他去了好莱坞,并在詹妮弗·琼斯家里的泳池边发起了一场放纵的聚会。在这里娜塔莉·伍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帕尔斯试图跟她发生些什么(完形派是指人类要追求完整,不止零部件的整合,任何事都不可或缺),但他失败了,因此十分沮丧,并将伍德称为“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想把她放在膝盖上打一顿屁股。罗迪·麦克道尔急忙站出来保护伍德,主动迎战帕尔斯。伍德马上逃离了现场,甚至没说一句再见。据乔治·伦纳德的描述,不久后,佩尔斯与塔斯黛·韦尔德之间也上演了同样的一幕,除了“打屁股”。
1701681260
1701681261 这样的冲突也是我研究的一部分。藏身在大红杉林的萨满祭司也许非常邪恶,但琳达会保护我的,于是我报名参加了伊萨兰的身心整合工作室。我希望能对神秘的伊萨兰有更深入、全面的了解。从伦纳德为《时尚先生》杂志写专栏开始,我就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好奇心。尽管随着时间的变化——它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一个集体会议中心——我的期望很高,但伊萨兰在很多方面都满足了我的期待,你真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这种模式”。在这里,有世界上最壮观的美景:海浪拍击着岩石,海鸟、海豹、夕阳,这一切美得壮观、隽永。男女共浴的温泉也和广告里宣传的一样,让身体比以前更完整。工作室呢?好吧,可以这么说:它不是我的菜。活动总共持续了一周,组织者戴着红色的小丑鼻 子和彩色的爆炸头头套出场,宣布开始。然后他表演了哑剧——不算我最喜欢的表演形式——不知是因为我太愚钝还是缺少耐心,总之我理解不了。然后,他递给我们印着动物的纸牌(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的印着海狸,而琳达的是松鼠),他指示我们不要看牌,把牌举到额头前面——改编自那些酗酒的帮会小伙所谓的“额前傻瓜游戏”,教室里只有一个人和我们头上有同样的动物,这游戏需要我们走遍教室找出这个人。
1701681262
1701681263 这时,我想我这一整个星期追求“完整”的活动,还不如去探索一下峭壁或徒步穿越大苏尔森林。晚上,当我们徒步回来,我读了亨利·米勒的回忆录,是关于他在这里蜿蜒的海岸边生活的几年。几十年后才有了伊萨兰和没有宗教信仰的宗教。不,不对,以前就有伊萨兰,没有宗教信仰的宗教也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亨利·米勒在《大苏尔和海尔诺尼慕斯·博世的橘子》(Big Sur and the Oranges of Hieronymus Bosch)里写道,每天早上,他打开小屋的门,举起手祈祷,他祝福树木、鸟儿、狗和猫,他祝福花儿、石榴和多刺的仙人掌,他祝福各地的男男女女。米勒在谈到大苏尔时说,“一片诱人的土地,却很难被征服”,它就是“上帝想让大地呈现的样子”。
1701681264
1701681265 同时,回到现实世界,回到当下,我们有理由怀疑:我们正在逐渐意识到自身的潜力,开始追求人类的完整,信仰没有宗教信仰的宗教,这是否让我们曾以为的“中年危机”变得没那么严重了?尽管托尔斯泰、荣格和鲍勃·斯洛克姆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是不是压根就没有一种共同的中年危机?
1701681266
1701681267 正如丹·麦克亚当斯观察到的,在20世纪80年代末,无论我们遭遇过什么,都不曾抱怨自己的中年危机。我们开着玩笑,告诉自己应当享受这种乐趣,因为生活迟早会回归平静。这是因为我们当时比现在更有远见、更自信吗?还是我们坚持用同种疗效的眼药水发挥了作用?还是因为我们严格自律,坚持不过度捕捞?或者每天早起做了十分钟瑜伽?还是我们已经被电子科技所麻痹?抑或新一代的抗抑郁药终结了中年的忧郁?又或者说,人类普遍的生命历程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共同的中年危机?
1701681268
1701681269 事实上,如今基本上没有人会和鲍勃·斯洛克姆那时的人一样自我预设中年危机。的确,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无数研究都得出结论:中年危机与我们四五十岁时感受的折磨根本没什么关系。《老年医学》杂志的一篇论文告诉我们,25岁的小伙子也会买红色跑车。如果我在40多岁时确实为自己设定了新目标,这是因为我要么已经达成了,要么已经失败,或厌倦了自己的旧目标。毕竟,这也需要一些时间。若我在25岁时就没有任何目标,那我还重新设定什么呢?
1701681270
1701681271 简单来说,“没有证据表明,个性会在不同阶段发生特定改变”,一份经过广泛调查的中年研究报告这样总结道,“改变的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角色和事件。人们也许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个性发生了改变,但实际上是他们的习惯、生命力、健康、责任与外部环境在变化——而不是他们的基本个性。”报告指出,如果你在25岁时就知足常乐、情绪稳定,那么几十年后你依然会如此。确实有很多研究表明,在多种专业领域,人在四五十岁之间应该是最高产的十年。他们说,老年人在回首人生时,总是认 为四五十岁是他们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篇章。另一项研究说“当人变老时,会变得刻板、古怪。这种偏见是站不住脚的”。我们对自己人生故事的感受如何,取决于整个人生过得怎么样,而不是具体的某一个阶段。
1701681272
1701681273 但也出现了一些卖弄性别差异的研究。中年女性对“具有侵略性、自我为中心的冲动”会变得没那么内疚。关于时间,男人对于提醒他们要亲近家人、抚育后代的暗示变得更加包容了,他们也更愿意在这些事情上花时间。评估已有的成就,并尝试规划新目标的蓝图,这在男性中更加常见。为什么是男性?研究推测,女性在人生中更加自省,天性如此。言外之意,对于女性而言,发现自己的人生不是一帆风顺,不会像被猛地踢中下身那样感到突然和剧痛。
1701681274
1701681275 [1] 东北走廊(The Northeast Corridor),指美国东北部北接加拿大、东临大西洋沿岸的工商业最发达、城市最繁荣的地区。华盛顿特区、波士顿、纽约都属于这一地区。
1701681276
1701681277 [2] 埃克哈特小组,流行于欧美的心灵疗法互助小组,发起人是当代德国哲学家、心理学家埃克哈特·托利。阿里卡学院(The Arica School),位于智利的人类潜能开发与研究机构。1986年由玻利维亚籍哲学家奥斯卡·伊扎佐创立于圣地亚哥。
1701681278
1701681279
1701681280
1701681281
1701681282 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1701680606]
1701681283 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08 插曲:其他声音
[ 上一页 ]  [ :1.70168123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