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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天,忽然听到一个消息:演员、编剧哈罗德·雷米斯——《捉鬼敢死队》和《杂牌军东征》让他闻名遐迩——去世了,享年69岁。他的老朋友丹·阿克罗伊德发表声明:“希望他终于找到了他一直追寻的答案。”讣告里却不曾透露他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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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十秒从那些争论里回到现实,然后在岛上实地考察了这个区域的三个主要物种——鸟类、鱼和雪鸟——怎样与生存需求做斗争。我先认真观察了岛上的鸟类,种类很多:苍鹭、白鹭、鸬鹚、美国黑鸭以及我们最熟悉的鱼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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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们的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到一对吓人的老鹰在某个平整处打理他们的窝。有一只仿佛是从瑟伯漫画(或者你更喜欢罗伯特·克鲁姆的漫画也行)中飞出来的雌性鱼鹰,她比她的伴侣体型更大、声音更高亢。她的伴侣主要负责捕鱼,每次回到鸟巢,爪子里都抓着一条鱼,如此来回往返,他看上去心安理得、任劳任怨。接着,雌性鱼鹰用她可怕的喙撕开鱼,一点点喂到她两只雏鸟的嘴里。这些鱼鹰似乎清楚地知道他们目前的人生目标:繁衍。鱼鹰会吃雏儿不是空穴来风,但现在他们照顾下一代,并且遏制住了想要吃掉他们的冲动。这是配偶间出于本能的约定,如果不吃掉下一代,雌性和雄性鱼鹰就会合作照顾他们的雏鸟八周左右,直到他们能从巢里飞出去。小岛的环境十分适合这种永恒的情境。 我们窗外的海湾里有很多钉鱼,即使最笨拙、惧内的鱼鹰也能轻易抓到。倒不是说有“愚笨”的鱼鹰,鱼鹰可以用每小时64公里的速度,从15米高的地方高速俯冲到水中,基本上每次都能抓到钉鱼。他们和人类一样具有反生拇指,这是我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当然还有一点,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无事地从巢里展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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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研究鱼类,我在海湾的海岸边花时间抓到了一些海鳟和难吃的墨西哥拟海鲶,然后又把他们放回去继续“鱼生”旅程,继续鱼类的社会心理阶段。在我们快要离开小岛的时候,游来了一大群壮观的银色大海鲢,他们是来产卵的。因此尽管很多薄命的父辈在鱼钩或鱼叉下被捕,继而被送进海鲜餐馆或人类的嘴里,它们的种族数量还是会得到补充。抱歉啊,没有专门为你预备的生命周期——愚蠢的人类。无论牺牲、生殖和繁衍、出生和婚姻,在这个岛上都是随着季节交替有序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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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雪鸟,我不清楚它们是如何融入这个大环境的。在寒冷的季节,成千上万只雪鸟来到这个岛上过冬:中年后期或者处在金色年华的鸟儿,每年都会从寒冷的气候迁徙过来。他们既不繁殖也不照顾后代。这时,他们不进行生育,而他们的孩子也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独立。约翰·柯垂在《比自我更长久》中一语道破:由于我们现在的寿命更长了,生理上的不育可能会长达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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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我们到雪鸟的年纪,不论我们是在南方躺着晒太阳,还是在北方啃着冰冷的面包,我们都会盘点存货,这都不足为奇了。在为时已晚之前,我们有很多记忆需要保存。我的一个朋友收集了很多他母亲保存的照片和日记,之后出版了关于她一生的 限量版书籍。琳达从中看到了商机,并构思出一套商业计划——她称之为“电子陵墓”。营销目标是那些想要对最近去世的至爱之人表达体面的敬意、但又不知怎么开始的人。这样,你就可以登录电子陵墓网站,在这里你可以雇佣有经验的创作团队——作者、编辑和美术设计员——去创作多媒体形式的人生记录,永远保存在网络云存储上。或者说,只要科技允许,它就能永远保存下去。我能想到的唯一漏洞是:也许有一天人们会重写密码,电子格式过期或在未来的硬盘上无法播放,或者云服务本身失效了——那会怎么样?个人照片、日记,一切都会消失。逝去的挚爱之人如同又经历了一次死亡,而这一次是彻底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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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有利的论据是:《纽约时报》报道,我们正处于一次创新写作的高峰期,虽然比不上20世纪20年代巴黎文坛的欣欣向荣,但也是一次引人注目的浪潮。文章谈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成人教育项目,“指导人们描述和重现难忘时刻的技巧”。我们的讲师说,我们现在活在“回忆录的时代”。我十分支持这种浪潮。那些即将成为回忆录作家的人,很多都已经到了雪鸟的年纪,有太多需要确认的事情。他们感觉到有价值的故事本身在不断发出声响,他们希望能通过文字将其记录下来。当我问到这些,不少中年人会怯弱地承认,他们还没有自律到去果断采取行动。(似乎他们没人明白克里斯托弗·希钦斯的俏皮话:“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本书,但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自己能看到。”)然后我问道,为什么把故事写下来,对他们如此重要。有些人感叹道,家人现在都天各一方,当大家在特殊的日子或假期——比如感恩节——相聚一堂的时候,也没有人再讲讲家庭故事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常常还两个屏幕一起看。甚至连爷爷都把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上,一边看球赛,一边打盹。我们不再像以前一样讲述或倾听家庭故事,电子邮件或者Skype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Lady Gaga在得州音乐节的舞台上呐喊:“当你死后,没人会在乎你发了什么推特。”)在线留言对保存家族传说也没有什么帮助。家族的Facebook网页基本没人打理,因为反正也没人看。而用文字记录个人的历史,却能很好地填补这些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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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中年人为什么想记录他们的故事,我最常听到的答案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他们说,有一天,也许他们的孩子或者孩子的孩子,会对他们的故事感到好奇。一种美好的愿望?也许吧。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孩子或者孩子的孩子有朝一日可能会对我们的故事感到好奇,我们的故事也得以流传,想到这一点,确实很让人欣慰。然而,当我问道,让自己的故事流传下去的愿望是否和“不朽”有关,并暗示“回忆录时代”的产生是源于婴儿潮时代出生的人们想要确保自己存在的痕迹不会在时间的迷雾中消失时,大多数人会很快打消我的念头,“不,”他们会摇着手说,“人一旦去世,就会消失了。”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它的有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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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敢相信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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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我们的故事确实有一部分会流传下去。我相信我在前面已经向你们证实了。有一些是史诗级别的,还有一些则是只言片语,它们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存在。如果主角在具有历史意义的剧目中扮演角色,那这个故事就会被盛传。比如甘地和本·拉登的人生故事。还有一些故事能流传,是因为主角在世上留下了 无法超越的原创和美。比如米开朗琪罗、莎士比亚和比莉·哈乐黛。“猫王”埃尔维斯的人生故事不仅没有消失,还不时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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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那么出名的故事同样也会流传。这样的例子就在我们身边。几分钟前我查看电子邮件,收到一封莫名的来信,写信人是我的校友,虽然我不认识她。她说她想写另一位校友安卡·罗曼丹。安卡出生在罗马尼亚,毕业后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她在33岁时英年早逝,那时她已经是马萨诸塞大学艾默斯特校区的教授,人们怀念“她精通多国语言,潜心钻研复杂的社会学理论,并且……对研究生悉心教导”。在罗马尼亚东正教教义中,死者去世后的每七年都要为其举办纪念仪式,而安卡的纪念仪式也快到了。这封信是为了募捐成立基金,奖励助学金给那些“继承安卡精神和研究热情”的学生。安卡的人生故事还会继续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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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故事,我的故事,我们每个普通人的故事都会流传至少一小段时间。大部分人期待自己的故事流传多长时间才比较合理呢?如果你有孩子,他们也有孩子,那就是70年左右,好像大部分研究人生的学者都达成了共识。你的孙辈几乎一定记得你的姓名,也许对故事的开头、过程和结尾还略有所知。你的曾孙辈就只能知道一点点或者全然不知了,除非你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好事或坏事,甚至创造了历史。70年就是70年,它不是永恒,但总比“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它的有限性”这句话,令人宽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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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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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第三部分 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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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人生流逝最终会变成什么,那应该就是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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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索特《激情岁月:追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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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15 鬼神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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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地讲,在古老的乡村墓地四处徘徊,并未让我成功摆脱对死亡的陌生感,虽说我还是取得了一些进步的。在空置的卧室里,我读着成堆的关于死亡和走向死亡的书籍,我梳理了几个关键问题:结尾会在多大程度上塑造之前的故事?假设没有死亡,我们会关心人生的意义吗?到底它是无处不在而我们视而不见,还是它是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或者它压根儿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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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我过分纠结于别人尤其是弗洛伊德的关于人生终点的论断,也许能在这几个棘手的问题上取得更多进步。他说:“如果你愿意接受生活的洗礼并活下去,就要让自己为死亡做好准备。”但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我亲爱的西格蒙德先生。谁会愿意想到人生的终点?谁愿意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最近,我在飞机上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拿着一本阿图·葛文德的《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Being Mortal:Medicine and What Matters in the End),他强迫自己读了一两页,然后又把书扔在一边,开始玩起放在椅背口袋里的数独游戏,这样的逃避真是简单方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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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长岛的一周里做过的最痛苦的事之一,是小心翼翼地拼凑出一张理由清单,是关于人们为何如此害怕走向死亡的(弗洛伊德称之为“塔纳托斯恐惧症”,塔纳托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死神)。我的调查告诉我,死亡是包裹在迷雾之中的谜中谜,它被不祥的氛围笼罩,被胡乱的猜测所掩盖。克服死亡的恐惧?其难度不亚于攀登高山。也许还必须有点儿运气。就像那位在“卢西塔尼亚”号沉船事故中活下来的女士。埃里克·拉尔森在《死亡觉醒》(Dead Wake)里讲述了一个女人的故事,当船被鱼雷击沉,她差点溺水,而她与生俱来对死亡的恐惧却意外地被治愈了。“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她说,“是当我仰面漂浮在阳光照耀的海水里,我知道,我已经十分接近死亡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相反,还有一点点被保护的感觉,死亡貌似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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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消除对于死亡的陌生感,这根本毋庸置疑。而死神却是一头变形兽,千变万化。“我们害怕的是未知……没有比这更令人害怕的事情了。”当一起对抗守卫魂器的阴尸时,邓布利多对哈利·波特说。邓布利多如此智慧敏锐,却丝毫没有提到我们害怕死亡的众多理由。我隐居在那间闲置的卧室,慢慢盘点各式各样的死亡焦虑。原谅我有些词穷,结论主要包括三大要点:我们害怕死亡会打断我们的个人目标;我们害怕死亡会破坏我们亲密的关系;我们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说得再明白一些:我们害怕疼痛和受苦;我们害怕虚无;我们害怕自己会错过些什么。 (“我将死去,就这样独自死去,可这个世界没有我,还是会欢快地继续。”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一次采访中说道,那时他31岁,15年后他自杀了。)我们害怕自己不能完成重要的事,即使我们也不确定是否有重要的事要完成;我们害怕见不到上帝;或者说,我们害怕见到上帝之后,发现死后发生的事情远比死亡本身更糟糕;我们害怕丧失过去和未来。米兰·昆德拉观察到丧失记忆是死亡的前兆,这也是我们的常驻作者内心最为恐惧的事情。没有记忆,故事作者就无事可做。又一个作家要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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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害怕会丢下我们最爱的人,再也没办法保护他们。我偶然读到过一位退休的悲伤情绪治疗师写的短文,他被诊断出肌萎缩侧索硬化。他说,他担心自己去世后,妻子不能好好生活,尽管他的下一句就是说他们在一起的几十年,全靠她妻子照料一切。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妻子的担忧其实是一种“自怜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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