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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教导说,快乐是“人生的全部”。没有绝对的善和恶,只有带来快乐的想法和行为,以及带来痛苦的想法和行为。伊壁鸠鲁在某种程度上信神,但认为神都很懒,在宇宙某个遥远的角落过着自足的无精打采的生活,完全不为人类的事务所动。我们应该努力变得像神那样无忧无虑、无动于衷。同样,伊壁鸠鲁相信,我们不会因为过享乐的人生而在来生遭到惩罚。他的哲学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是对物理学的研究,尤其是天体物理学。伊壁鸠鲁追随5世纪著名的“微笑哲学家”德谟克利特,提出了一种原子论物理学:宇宙是一团根据机械法则旋转的原子,人类死去时我们只是分解回天空中的原子。但是,当我们活着的时候,由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好运,我们拥有意识、理性和自由意志,这意味着我们拥有过幸福、享乐的生活所需的一切。如伦敦公交车车身上引用的理查德·道金斯的一句话所说:“也许没有什么上帝。别再担忧了,享受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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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对我们说,我们在消失之前只会在这个星球上待一些年,当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们不需要去取悦谁。不需要去听从什么命令。我们可以选择享乐,而不是找理由去受苦。我们可以理性地选择快乐。这以前是,并将仍旧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建议。不害怕来生和神的惩罚,那什么能阻止人们随心所欲地享乐?那样会出现锐舞派对、街头狂欢。其他哲学学派——斯多葛派、柏拉图主义者、亚里士多德主义者,以及后来的基督教——对伊壁鸠鲁的享乐哲学持有深深的怀疑,对他做出各种指责。有人说伊壁鸠鲁沉浸于美食美酒,直到生病;有人说他写色情文学;有流言说他和他的追随者沉浸于彻夜的性派对。这些诽谤一直持续到今天,词典里说伊壁鸠鲁主义者是“致力于追求感官快乐,尤其是美食美酒的人”。如今,如果你在网络上搜索伊壁鸠鲁学派,你会被直接引向伊壁鸠鲁美食学校,该校开设预先烘焙、蛋糕装饰和“精通巧克力”等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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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快乐对物质的依赖十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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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流行的伊壁鸠鲁的形象也许是不真实的——至少最初的公社不是这样。如果伊壁鸠鲁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他其实是一个非常简朴、理性的享乐主义者。他的财物很少,饮食方面只吃面包、橄榄和水。在特别的节日,他可能会吃一点儿奶酪。“精通巧克力”对他来说也许意味着抵制巧克力,或者只吃一小块。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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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说快乐是人生的目标时,我们的意思并非一些人无知、偏见或曲解的那样,是挥霍的快乐,或者感官快乐。我们说的快乐是身体上没有痛苦、灵魂上没有烦恼。它不是不停地喝一通酒,或者狂欢,也不是性爱,不是享用鱼和其他奢侈的美味;它是清醒的思考,寻找每一个选择和回避的基础,消除那些给灵魂带来巨大困扰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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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罗马学生有些接近于现在的美食家——他们喜欢美酒、美食和舞女,每个月20日聚会,举办哲学宴席,庆祝伊壁鸠鲁的生日。贺拉斯便是这类伊壁鸠鲁主义者,他写过许多漂亮的诗歌,赞美他悠闲地作诗、饮酒的生活。斯多葛派会强烈地反对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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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主义者虽然跟斯多葛派是敌人和对手,但他们和斯多葛派都把哲学看作一种心理治疗。这两个学派都认为哲学能使我们更幸福,帮助我们消除导致情感困扰的错误信念,让我们自由地过自足、平静的生活。伊壁鸠鲁主义也许不像斯多葛派那样奋发,它可能没用那么多搏斗的隐喻,但它仍然需要我们去工作。“我们必须在那些能给我们带来快乐的事物中锻炼自己。”伊壁鸠鲁写道。它需要努力去实现快乐的人生,因为我们经常在错误的地方寻找快乐。我们会做出糟糕的选择,这令我们的情绪不安。所以我们必须变成理性的享乐主义者,不是出于什么严峻的道德感或责任感,而只是出于理性的自利。“没有什么快乐本身是邪恶的,”伊壁鸠鲁向他的追随者保证,“但是带来某种快乐的事物产生的烦恼会是快乐的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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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给人类的欲望做了分类。“对于欲望,有些是自然的,有的是没有根据的。对于自然的欲望,有些既自然又必要,有的只是自然的。”为了实现平静的生活,伊壁鸠鲁主义者要省察他的欲望,看看它们真的是自然的、必需的,还是相反。他们要考虑它会带来的快乐,以及痛苦和不便,并且要“比较这二者”。以抽烟为例,尼古丁会令你想抽烟想到奋不顾身——烟瘾在你心头挥之不去,你早上的第一个念头,以及一天中每一秒的念头都是“我迫不及待地要抽烟。”但是,抽烟到底有多快乐?它是否真值得为之付出那些代价——不利于健康且限制之后的其他活动?我们要评估它带来的快感和痛苦。再比如,我们可能爱喝香槟,但是如果我们喝得太多,我们可能会生病,如果我们习惯了喝香槟,我们要么需要努力工作去还信用卡账单,要么奉承有钱的资助人,让他们给我们买。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变成自己的饮酒爱好的奴隶。我们还会总是担心喝不到唐·培里侬,最后只能在小巷里喝特酿。为了实现更加连续不断的平静,理性的享乐主义者学习去限制自己的欲望,限制到容易实现的程度。“使自己习惯于简单、便宜的饮食,满足健康所需,使自己不惧命运。”伊壁鸠鲁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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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欲求越少、越简单,这些欲求越容易实现,你要干的工作越少,你越有时间去跟朋友们一起玩。实际上,为了过上幸福的生活,你需要的只是基本的安全、你的健康、你的理性和你的朋友们。伊壁鸠鲁把友谊放在幸福生活的核心,他说:“在智慧为保证终生的幸福而得到的手段中,目前最重要的是得到朋友。”对他来说,这远比性爱重要,性爱会带来忌妒和各种情感困扰;也比家人重要(他没结过婚);也比国家重要。伊壁鸠鲁主义者拒斥腐败的政府,形成了他们自己的友人圈子。伊壁鸠鲁宣称:“友谊在世界上到处舞蹈,命令我们认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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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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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伊壁鸠鲁哲学有所保留,但是它也有一些绝妙的观点。伊壁鸠鲁认识到,我们的享乐能力差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们编造悲伤的理由时又是那么的天才。我们会推迟享乐,在挤进地铁去上令人筋疲力尽的班时,告诉自己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们会快乐,当我们升职的时候,当我们有了钱的时候,当我们退休的时候。同时,当下未被觉察、未被享受就流逝了。用伊壁鸠鲁主义者的话来说:“你为什么要推迟享乐?”或者我们会说,因为过去,我们快乐不起来。我们现在快乐不起来,因为我们读书时受过欺负,或者我们的父母对我们很残忍。但是,受的欺负还在那里戏弄你吗?你的父母仍在控制你的生活吗?他们不是现在对你很残忍的人:是你对自己很残忍,令自己过得很悲惨。所以,为什么不给自己放个假,让自己快乐起来?塞内加敬佩伊壁鸠鲁主义的这一面,他写道:“提起已经结束的困难有什么好,因为过去的经历而令自己现在不快乐?”这是伊壁鸠鲁主义的认知行为治疗跟心理分析的不同之处:心理分析鼓励我们扎进过去,去寻找我们今天的不幸的罪魁祸首。伊壁鸠鲁主义跟斯多葛派和佛教一样,把我们带回当下,以及我们此时此地的信念。禅宗老师艾伦·沃茨曾经说:“事物不是用过去来解释的,它们是用现在来解释的。责任因此而诞生。不然你总是可以回头说,我焦虑是因为我母亲以前丢下了我,而她焦虑是因为她的母亲丢下了她,依此类推,一直追溯到亚当和夏娃。你要面对这一事实:这都是你干的。没有任何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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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我们会因为对未来感到焦虑而毁掉我们的快乐。“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如果我妻子离开我怎么办?如果我生病了怎么办?如果我死掉了怎么办?”伊壁鸠鲁主义者看着这些“如果”,无奈地耸耸肩。那么你该怎么办?为什么要因为担心可能的未来而毁掉现在?伊壁鸠鲁派诗人贺拉斯说得很好:“让享受当下的灵魂学会不喜欢去担心未来。”如果将来发生什么倒霉事,哲学给了我们应对它的手段,如果我们死了,我们就再也不存在了,所以它并不是问题。“但是如果我死了,我就会失去所有未来快乐的可能。”怎么说呢,人生中并非全是好事。也许死掉比衰老、重病更可取。“但是我在来世因为享乐太多而受到惩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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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宇宙并不在乎我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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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这个世俗年代,担心来世神的惩罚不是主要的关切——也许,直到我们临死前都是这样。但是它过去是焦虑的一个巨大来源。人类的想象受到噩梦般的死后遭遇的折磨。所以,伊壁鸠鲁主义的启示——享受此生,不要担心来世——才那么激进,对一些人来说,真的有解放意义。正如一位伊壁鸠鲁主义者的墓碑上所说:“我还没出世,我活过,我死了,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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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认识到了伊壁鸠鲁的启示的力量,他是伊壁鸠鲁最著名的追随者,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诗人提图斯·卢克莱修·卡鲁斯。我们对卢克莱修的生平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后来的基督教作家对他的大量诽谤,比如圣哲罗姆说,卢克莱修被相思病逼疯了。幸运的是,我们还能看到他精彩、奇怪的诗歌《物性论》。这是卢克莱修把伊壁鸠鲁派哲学写成诗歌的尝试,他想用这种方式给他那些迷信的读者启蒙。对卢克莱修来说,就像在其他追随者那里一样,伊壁鸠鲁是一个神一般的人物、一位大师,他的宇宙论启示引发了“神圣喜悦的颤抖”。像真正的福音传教士一样,卢克莱修觉得他必须得把伊壁鸠鲁主义传播开来。如他所说,他的诗歌是把哲学的杯子变甜,让药更容易服下去。他的诗歌过去是,现在依然是非常罕见的创作,如当时的人认为的那样。在他之前,诗歌赞美神和战士。突然间,他用诗歌来描述宇宙的原子本性,去歌唱哲学之乐。他夸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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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乐于从一个瑰丽的花环上摘下奇异的果实,它是第一个缪斯给它戴上花冠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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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莱修知道,如果想把人们从宗教的迷信中解放出来,就需要给他们讲新的神话、新的故事和新的歌。人文主义如今也明白了这一点,A·C·格雷林、理查德·道金斯等人在努力创作世俗故事、神话和诗歌。但是没有任何人超越卢克莱修2000多年前的努力,他歌唱了原子的生活。他描写了宇宙的原子本性——元素如何聚在一起,然后又分离,万物如何“打上了虚无的洞”,宇宙如何遵守机械法则,如何对我们毫不在意——努力把我们从对死亡和神的惩罚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但我们仍坚持用这样的恐惧毁掉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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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对死亡的恐惧把一个人抓得那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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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致他开始厌恶他的人生,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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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悲伤的内心决定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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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不知这恐惧是他抵御不了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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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莱修坚持认为:“死亡对我们来说什么都不是。”在我们死后,我们不会存在。非存在没什么可害怕的。所以那就享受生活吧,明智地追求快乐,避免去想财富、宗教或性爱(卢克莱修小心翼翼地避免去爱上谁,他认为爱情带来的痛苦多过快乐)。这是一首精彩的长诗,今天对人们仍很有帮助:比如文艺复兴学者斯蒂芬·格林布拉特说,10多岁时读这首诗帮助他克服了他神经质的母亲灌输给他的对死亡的严重恐惧。但是当你真的病了、真的面对死亡时,快乐哲学真的足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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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的生命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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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卡雷尔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35岁时,她遇到了她的爱人,出了第一本书,还将开始她梦寐以求的工作,在布里斯托的西英格兰大学教哲学。未来看上去很美好。不久,她注意到她很容易就会喘不上气。她一直很健康,但突然她在有氧健身班感觉自己跟不上了,接电话时也爬不了山了。她以为她可能得了哮喘。2006年她去以色列看望父母时,她当医生的父亲建议她去做肺部CT扫描。扫描之后的晚上,她和她父亲把车停在放射诊所外,去取检查结果。哈维对我说:“我坐在车上,等他回来。等啊等,过了半个小时,我知道出问题了,所以我就走了进去。我走进实验室,我父亲和放射医生正在看我的肺部扫描照片。我父亲看上去很震惊。医生看到我之后感到惊讶、尴尬。他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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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吗?’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你读读这个。’他递给我一个巨大的诊断手册,翻到了一种叫淋巴管肌瘤的病。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最下方写着,预期寿命:10年。我感到了身体上受到了深重的打击,就一直在想,我45岁时就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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