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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72 上周马尔科·德·加斯佩里给了我一些建议,向我介绍了第二天参赛的几位意大利越野跑名将。我推测他们和那个怪怪的埃塞俄比亚选手一开始就会超快速开跑,跟上我,这样就能在面对那几个更擅长马拉松跑的运动员时占有优势——要知道他们一定会在赛事后半程的平地赛段赶超我的。我必须在平地赛段警惕库普里卡、安塞,还有德马泰斯。不过,万一他们真在平地超过我了,我肯定还能在最后一段山地赛段反超回来……路线制定完毕,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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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74 我盖好被子,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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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76 “你跟那谁看了那什么电影没?”室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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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78 “没呢。我看书来着,电影还没看。”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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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80 然后我俩就开始了两段冗长的平行对话:一段是嘴上说着,耳朵听着,讲的是书啊,妹子啊,小伙伴啊,其他比赛的趣闻轶事啊什么的;还有一段是内心戏,想着明天等待着我俩的磨人征程,但是不包括装备、战术或者对手什么的。这段内心对话的中心思想是我们怎么迎接胜利,或者更重要的是,万一出了差错要怎么应对失败。我们的自尊和脾气会怎么反应,身边的人们会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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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82 我俩整天都在想象着撞线那一刹那的感受和情绪,这在很大程度上给了我们想赢的力量;而现在这心灵对话的主题词是焦虑,是万一被打败了的担心,这又使得我们在脑海中拼命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伤啊病啊什么问题之类的——说白了就是个借口,有了这个借口就能不用重温那战败的恐惧,这种恐惧会让人在上战场前先退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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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84 两组对话平行进行,话题有时距离拉近,有时又越分越开,努力粉饰着太平,不要在同僚之间打破平和的表象,露出心底足以将我们撕成一片片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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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86 对话终于要结束了。先是内心戏落幕,因为我们都很清楚,没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们不拼搏就先投降或接受明天可能的失败,而当这段对话结束,那边的交谈也自然收尾了,就好像它已经没兴趣再充当掩藏我们恐惧的那堵墙。我辗转着寻找能让呼吸最顺畅、睡眠最舒服的姿势,睡意就这么渐渐渗透了我的四肢百骸……可即便我已经紧闭双眼,大脑还是根本停不下来,直到最后,周公终于压倒性地赢得了这场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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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88 天色阴沉沉的。天空中堆满了一点都不可怕的云。我正沿着一条弯曲小路奔跑,小路在灌木掩映的山坡中蜿蜒。地面很干,跑道被沙粒和石子覆盖,路旁干燥的林下灌木把柔和起伏的地势遮去了一半。我环顾四周。到处不见山的踪影。空气干燥而了无生气,我突然意识到这里一丝风都没有。万籁俱寂,静得让人耳鸣心躁,让你不由得想打破这死寂,可当你放声高喊,听到的却只有一个干燥而遥远的声音在跟你毫无关联的地方若隐若现。我向山下跑着,感到双腿渐渐沉重僵硬到无法迈步的地步。我不明白:我这是下着山呢,应该能跑起来,还应该能提速啊。可身体背叛了大脑的指令,既不觉得冷,也不感到热。前方出现了饮水站。一个萝莉和一个正太在一张桌子后提供着食物和饮品,但看不清具体都是些什么东西。我连他们的脸也看不清。他们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眼看着另一位运动员潇洒微笑着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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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90 “阿雷克斯!”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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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92 那不可能是阿雷克斯吧?他几年前就不比赛了。那他来这儿是闹哪样?他没回答我,随手拿了点吃的就继续向山下跑去。我想追上他,一时忘记了我的腿像是灌着铅。我艰难迈开步子,直到双腿的沉重、僵硬让我完全钉在原地。我摔倒在地,在布满沙石的赛道上拖动着自己的身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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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94 我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房间陷在一片黑暗中,朋友们都沉沉睡着,没有一点声响。可是这种安静温暖却充满生机,它令人精神放松,让我安心。我看了眼闹钟。刚到深夜,我们才睡了不到两小时。我尽可能放缓呼吸,试着想些其他事情,睡眠再次慢慢侵袭而来,这回,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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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96 6小时后我起床了,这回是闹铃的闷响把我叫醒的。一个个地,我们都醒了,有人啪地开了灯。我们意识到闹钟响意味着离开赛还有3小时的那一瞬间,瞌睡虫就哗地全跑了。没时间再跟被窝依依不舍啦。我迅速下楼,吃了一块能量蛋糕,10分钟后回到床上做拉伸活动,闭上眼睛,调匀呼吸,让心跳慢慢平静下来。这是这两年来的第100次了吧,我再在脑中模拟了一遍比赛路线和对手们。一切准备就绪了,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我的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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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798 开赛前1小时,我从床上跳下来,仔细穿戴整齐,摆正号码牌,确保它完美拉直;把能量胶装入口袋,再把鞋带绕着快速绑带系紧,这样我的鞋就能完美包裹住我的双脚,而且鞋带绝对不会散开。脑中浮现出了音乐,声音特别响。鼓点和着震耳欲聋的电子节拍,一秒比一秒音量更大,节奏更强。仿佛同步似的,我的心跳也开始加速。大脑告诉我,蹦起来!吼出来!有多快就跑多快!我深呼吸几次,戴上iPod,开始慢慢跑动。这时离其他跑者还很远,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双眼盯着远方,那远远的前方,眼前仿佛出现了终点线。做了几个冲刺,唤醒自己的肌肉,摆脱脑中的不安,我就准备好向前冲了。我仔细观察着周围运动员的脸,有紧绷着的、笑开了的、惊恐焦虑的,还有面无表情的。我还看到好多腿:光洁无毛的,肌肉发达的,白亮亮的,黑黝黝的。好有威胁的腿呢。我会在赛场上看到哪双腿呢?要知道,因为我得埋头苦跑,肯定不太可能抬起头来看别人的脸,但肯定能看到很多双腿吧。我觉得我认腿比认脸要厉害,毕竟跟在某些选手后头一跑就是好几个小时,还跑了这么多回。我站上了起跑位,就在第二排,既不是挨着围栏也不是被一堆人包在中间。就喜欢这个地儿!偶尔会传来几声说笑和议论,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几乎都能拿刀子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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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0 “还有1分钟!”发令员大声通知。这时,我感到人们开始一阵阵地向前推挤,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波波撞击,每个人都为了最佳位置在角力。我本人是认为没有必要现在就为了那几英寸挤来挤去的。比赛这么长,足够每个人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每位选手都蓄势待发,身体前倾,一条腿在前,手触着表,就等一声枪响按下秒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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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2 时间过得巨慢无比,几乎停滞不前。一秒有一小时那么久,而我越来越难跟上倒数了,因为我的全副精力都在等着真正起跑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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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4 “还有3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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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6 时间真的没有在走啊!几乎完全静止了好吗!我和小伙伴们只觉得整个世界停止了转动。观众们在屏障后头吼叫着,可我什么都听不到。安静,绝对的安静,我在这漫长的等待枪响的过程中,似乎被紧张感整个吸收了进去。我的脉搏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我的头,我的手,我的腿,我身体的每一处,都能感受到每一次心跳。我的体内也开始了倒数:20、19、18、17……我感到力量的流失,开始颤抖。我的双腿坚硬却摇摆,似乎就要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10、9、8、7……我不知道是时间真的静止了,还是一切都失控般地飞速向前。双腿不再颤抖了;现在我整个身体似乎沉重而又笨拙。要是想喊,我会发现嘴唇都无法开合。要是没人来扶我一把,我就要摔到地上去了……3、2、1……突然,喧闹声嗡地袭来!整个世界飞速旋转,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分不清方向,紧接着我的肢体迅速给出强劲有力的反应,加速冲出!我感觉身轻如羽,能够飞速向前,敏捷地避开前面一个又一个的跑者,直到变成了领头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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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8 接下来的比赛正如我睡前想象的一样。在开始阶段,我加速跑了若干英里跟大队拉开距离,免得哪个程咬金一开始故意放慢然后半路杀出来吓我,而且这样我也好炫耀一下自己独有的强项。我想要向其他跑者清楚地宣告我就是第一名,并且今天的比赛会因为有我而极度艰苦哦!首个挑战来了:这是一段突如其来的上坡,延伸进森林里,树根遍布,光线昏暗,短短几英里的路程就把地势抬升了高出海平面一英里。从这儿起小集团就开始分离出来,包括我在内的6个人远远跑在了大队之前。没有黑马,这几位全是夺冠热门。我之前已经与其中两位交过手,希望他们这回不会给我“惊喜”。赫尔姆特现在领跑,逼得我们在他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紧跟着。他是一位高大的提洛尔人,很有个人风格,强项是爬坡和长距离跑,但也是一个容易在短距离下山赛段被技巧更好的跑者——比如我——超越的人。罗伯特是捷克最好的跑者之一,接受了良好的专业运动员训练,是一位严肃而平衡很好的选手,喜欢迈开长腿大步跑。在短途跑和平地赛中,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对手。实际上,当我们到达这个斜坡的第一处平地区域,他已经用超远距离的爆发性跨步把我们甩在身后了。小集团的求胜欲被这一幕重新点燃!可惜,他步子迈得太大,通常会在长距离赛跑中扯着蛋。还有另外3位选手在领先集团中,我并没有跟他们较量过,不过多亏了他们以前的对手赛前给我的描述,我敢说我还是非常了解他们的。那个美国人非常擅长6英里跑,平地上几乎无人能挡,而眼前他爬坡的步子看着也非常灵巧。布鲁诺是个年轻的意大利跑者,比我大两岁,是跨国境跑的好手,但山地赛事中也经常能看到他出色的表现,他在短途跑和陡峭赛场上也取得过骄人的成绩。我觉得他爬坡肯定没有问题,而且作为意大利人,他在下坡路肯定也能快得像离弦之箭吧。小集团中最后一位是个葡萄牙血统的瑞士人。他叫塞萨尔,在瑞士的所有比赛中表现都非常出色,最近几个月的状态更是好得不得了。他的时间纪录很惊人,还跑赢过不少像塔尔西斯这样著名的跑者呢。他在任何地势实力都很强,不过还是偏爱平地和缓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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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0 我感觉很好。这是一处快节奏的上坡路,但我跑得很舒服。赫尔姆特已经让位给了罗伯特和塞萨尔,他俩轮流带头,把小集团打破成为更小的领跑小组,这个战术收效很快,眼看着美国人和赫尔姆特开始为头几英里的努力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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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2 我们跑到了坡顶的食物补给站,可我一口气都不歇,只随手拿了一个男孩平托在手掌上的一杯水。我试图边跑边喝,可我跑得这么快,路又这么颠,喘得还这么急,最后只能吞下一小口去。剩下的水泼了我一脸一身。进入平地赛段,步伐安定下来,领先集团就剩下4人:罗伯特、布鲁诺、塞萨尔和我。比赛已经进行一个多小时了,我开了一瓶能量胶补充能量来保持住这么快的节奏。我感觉到它滑下了喉咙,进入到体内,开始配给糖分。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胃里多出了一块东西,让人想吐。我的力量渐渐蒸发,一个劲儿地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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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4 还记得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黄蜂刺过敏。那天我正在白云石山脉的帕苏·斯泰尔维奥骑车上山。我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被黄蜂叮了,可那枚尾后针两小时之内就把我放倒,我被送进了医院。我人生第二次被黄蜂蜇,好死不死就是在这次比赛的前一天,那是我跟赛事组织者和其他选手一起吃完午餐回来的路上,被黄蜂亲了一下大拇指。如果不过敏,这么蜇一下会疼,但几小时后疼痛就会过去,至于蜂针什么的细节就不用在意了。可我就没那么走运了,我会恶心、头疼,伤口处剧烈疼痛,一整天胃里都烧得难受。如果是蜇到了其他地方,比如头上或动脉附近,我就会全身起包,舌头肿大,随之而来的就是躲避不掉的呼吸问题加上视线模糊。咦,这么说我已经算运气好的呢。被蜇以后我回到卧室,把拇指紧紧包裹住,阻止毒素散布到身体其他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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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6 当时我就决定不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并且也不去想它,不然自己会泄气,会很难集中精力比赛。我需要将一场比赛视为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一个大气泡。在这个气泡中,存在的只有比赛、其他选手以及我自己。其他一切都必须让开。借口、训练不足、工作或感情问题什么的统统要靠边站。一场比赛就是一个小生命,在你那天起床的时候出生,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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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8 不用说,我肯定也不能告诉其他跑者,这可是能成为从比赛一开始就对付我的利器,他们可以用这事儿给自己增添信心,也能在我脆弱的瞬间给我致命一击。那可不行!我必须显示出胜券在握的气势,一点都不痛,并且很中意目前的比赛节奏。我必须拿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因为我是比赛的掌控者,我有权决定谁能领跑、谁不能,我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应该冲刺。我一定要让他们相信,他们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是第二名。罗伯特开始向我施压了,还有我的胃。我死命咬着牙,大口吞咽着空气,提高步伐频率,逼着自己感觉身体飘轻。我接近他身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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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20 “看啊,多美的山峰!这景色真了不起!”我特意一口气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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