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701957e+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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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58 还是说我开始出现幻觉了呢?有一些参加过UTMB或者法国大留尼汪超级越野跑并且跑过日夜兼程的同行告诉我,有时候,在第二天的途中,跑道中间会出现椅子。要是他们坐上去休息,下一秒就会发现自己摔了个屁股蹲儿,椅子也随之不见了。或者还有的说,在第二天晚上树木都活了,用枝条抽打攻击在旁边跑过的他们。不,我并没有出现幻觉。要是幻觉来了倒是一种幸运呢,我这么想着,因为至少就能有些东西填充我的空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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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0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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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2 跑一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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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4 又跑一步,风,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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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6 沙,又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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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8 白,33小时,又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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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0 这些就是我过去六七个小时里想的东西。我尽量想出来都是单音节的词,这样就不会浪费能量来连接神经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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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2 一大片金黄色玉米穗的旷野覆盖在沙地之上,映入我眼帘。玉米随风摇摆,虽然阳光赶开了云,驱走了雪,却没能温暖空气。穿过起伏的金色波浪,远方隐隐有几个人的形状显现出来,声音也开始传到我耳中。我看看地面,瞧瞧沙石,再抬起头来确认刚才看到的那些人形是不是还在同一位置。这回,他们不仅是从玉米穗浪中浮现,还挥舞着胳膊。啊哈!我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我已经到达了巴克山口,支持团队就在前面等着呢!我的大脑迅速做出反应,一股奔向大伙儿的冲动推动着我的神经,可身体却没有,它对大脑发出的指令无动于衷。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洛塔给我拿来了三明治、热茶和饼干。我并不饿。胃已经干瘪凹陷了,无论放进去什么它都无力消化。我觉得已经撑不住了。我自己是无法命令身体做任何动作的。我的精气神儿去哪儿了?力量去哪儿了?我闭上了茫然望着地平线的眼睛。不,我告诉自己,我已经跑了这么远,已经跑了162英里,不是为了到这最后12英里来扔毛巾认输的!不,我还没有到达极限!睁开双眼,它们炯炯有神,目标明确。它们凝视的方向,是山峰另一边显现在我眼前的太浩城。我强迫自己吃下几块泡了茶的饼干,又一次拍掉鞋子上的尘土,时隔这么多个小时,微笑再次爬上了我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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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4 我站在路径对面,闭上眼睛。寒气逼人,冷风吹得我的头发和衣服上下翻飞。我选了一首歌,是我最爱之一,是那种一听就会让你寒毛卓竖、心跳跟着节拍加速到爆表的歌。我脑子里已经听到了它一开头的那段铿锵有力的贝斯,接着是一串鼓点沉稳地反复,烘托出节奏。黑暗中,我看到一座舞台,乐手们就在台中央,正低着头凝神倾听贝斯那悠远的共鸣……贝斯伴随着鼓点越来越响,直奔高潮而去!就在那一刻,我幻想舞台刷地亮起,歌手和电吉他随着爆炸的节奏跳进了画面。这声响是如此真实而鲜明,舞台一点点地被眼前的山脉取代,清晰而锐利,就像歌手的嗓音,为我在群山中劈开了一条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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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6 现在,我感觉清新而轻盈,过去162英里累积的沉重一扫而空。转身,冲!脚不点地,随着脑海中那首电音激烈的节拍,我如离弦之箭一般极速奔向群山之间。我睁大了双眼,感受从脚趾一路冲上发梢的一股强大的力量。我的步伐有力,跑出了从昨天开始就抓不到了的节奏。这并不是因为疼痛都消失了。痛感还在,还很强烈,但它再也偷不走我的专注力,而是团成一团圆润地滚到了大脑的旮旯里。所以,到底是什么让我身轻如燕?我实际上感觉比之前更累,腿上的沉重更甚,肌肉拉得更紧。那么,到底为什么,就算累成这样,我的双腿还是如此高速地运转起来了呢?我体内发生了什么改变吗?答案是并没有。只是在我的意识中,有一个小细节产生了变化:我现在很确定自己一定能做到,甚至能够看到跑道尽头的终点线,它就在我的掌控中,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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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8 这最后的6英里路,我的整个团队都陪伴在我身边,助我梦想成真。我现在终于理解了,那个极限并不在我的身体中或双腿上。回顾整个过程,其实我可以跑得再快些;其实我可以用现在的速度跑完之前的路程。我为什么一直刹着车?是心理在作怪。我纷乱的心思让我失去了专注还有动力,给我的路上设置了各种困难和障碍,模糊了终点线的样子,迷惑了我,蒙蔽了我,弄得我忘记了初衷,失去了决心,让我认为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我并不伤心。相反,我因此发现,其实对身体来说,极限什么的都不存在。是的,速度和力量的确由身体决定,可真正的极限,真正让我们或放弃或继续挣扎、让我们能够实现梦想的临界点,并不在于身体,而是在于我们的内心、我们的动力,在于我们拼上性命都想将梦想变为现实的那份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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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80 当眼前的道路不再蜿蜒于树木之间,而是顺着河流的方向平整地铺展开来,时钟指向了晚上7点。终于,释放自我的时刻到了。没有了界线,没有了疼痛,连腿都恢复了最大的关节活动度。力量回到了肺里,回到了心脏。那感觉好比是重新回到了起点,仿佛我的身体擦去了出发以来遭受过的一切折磨,重获38小时前那股豪情快感,那股出发的力量,那同样的激励。在这巨大的环形步道的最后几百码,我跑过这么远以来的所有疼痛和沉重都消失无影踪,我再也不用有任何保留,不用警惕防备以防万一。我开足马力全速奔驰,遇到路当中的障碍不用绕开,直接一跃而过。当探照灯点亮终点线,我终于放声嘶吼了出来!看着地面,我无法抑制满脸的泪水。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那是我这一路、这几天经历过的一切——黎明的晨晖、大小湖泊、树、热、冷、雪、荒地、懊恼,还有幸福。在这一刻,我并没有为自己、为我的成就、为这场生理和情感的大冒险而感到骄傲——这些随后才会到来,要等我的眼泪流完,能冷静下来分析我到底成就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任由纯粹的情感泛滥,那是亲眼见证自己尽管历尽磨难、备受艰辛最终却能够不忘初衷、达成目标的激动。我甚至无法试着用语言描述这样的情感,它就像是将幸福、狂喜和欢乐牢牢抓在了手中,并且将它们一并升华成无穷的力量。它就像是我的身体和大脑无限缩小直到不见,连时间和空间都随之一并消失,最后唯一存在的只有我的心,怦怦作响,坚定而有力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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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82 然而,拥抱和欢笑,还有幸福的泪水过后,我的身体又出现了,提醒我下周是要还债的,是要为今天这快乐时刻付出代价的。管它呢,明天又不是今天,到时候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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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87 跑出巅峰 [:1701701503]
1701701988 跑出巅峰 04 风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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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0 我突然醒来。不知道已经睡了多少个钟头了。我是什么时候停止跑步倒下睡觉的?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在雪地中奔跑。那是个漆黑的夜晚,寒冷顺着毛发一直渗透到骨髓中。我一直在一步接着一步地咬牙坚持着,试图在暴风雪中找到一条能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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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2 不过现在,我感觉十分温暖。外面的风暴看上去已经停歇,太阳高挂在天空,散发着热力融化积雪,照得这间让我在夜里避寒的安全小屋的四面石墙都暖暖的。屋外是被一座60~100英尺高的峭壁藏起来的大片草地,右边是一小片冷杉林,保护着草地不受凶猛的东风摧残。越过草地的另一端,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延伸开来的巨大阳台,宽广的视野让我看得见山谷和翠绿山峰,它们远远地淡出了我的视线,终于被平原取代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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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4 这间避难小屋是石头砌成的。说它是间小屋吧,也没那么大,可说是个狗舍吧,又没那么小。总之它的四面石墙都是由巨大的花岗石块堆起来的,足足堆了5英尺高。里面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石块都还很新,还留着些从地上拖过来的时候带上的泥巴草屑。这肯定是牧民或者猎人为了在昨晚那样的深秋夜里能有地方避寒而建的。屋里,地面是用锄头和铁锹挖出来的,阻隔了潮湿草地的寒气,让人能够站稳,还多出了一英尺的空间。地上有几把稻草和树枝,还有一看就知道忍受过数不清的冰冷雨夜的毛毯,让我能够舒服地倒下,伸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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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6 我就这么躺着,贪婪地汲取着早晨的温暖,思绪飘到了另外一间避难小屋,虽然是多年前的经历,但对它的记忆清晰得仿若昨日。那是在一次比利牛斯山的长途之旅中,疲惫和曙光同时降临到我们身上。阿尔芭抱怨说她又累又困,我任由她说服我去找了个能过夜的谷仓,准备休息一晚,然后在周一日出前冲下山赶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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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8 我和阿尔芭是在巴塞罗那相遇的,这听起来还蛮诡异的,毕竟我俩都是大自然之子(女)呢。那次我离开可爱的大山,到城里准备接受一项压力测试。我已经受训多年了,每个赛季开始的时候,所有运动员都要去巴塞罗那的布卢姆诊所接受体检,监测心脏性能,确保身体没有毛病,不会妨碍我们继续体育活动。多年来,我的心脏各方面功能的表现都很稳定,但每年都免不了要去做心电图。为了看看我的心脏如何应对压力,我还要接受布鲁斯测试——不是开演唱会的那个布鲁斯·斯普林斯汀啦,是要上跑步机,每3分钟提速一次,还设置了跟山地上坡一样的倾斜度。你得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双腿和心脏连一分钟也坚持不住,直到被跑步带弹到房间另一头去的前一秒才停。整个过程中都得戴着呼吸管,把你的呼吸和医生的电脑连接起来,胸口还贴满了测量心跳用的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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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00 虽然我很清楚自己那年没什么变化,医生们还是认为这些检查都很重要,因为我经过了一个夏天格外艰苦而严苛的赛季,他们担心我会不会训练过度,把自己折腾得太过分了。我被他们说服了。医生们说话可是完全不考虑婉转什么的:“只要我们发现你运动过度了,你就必须停训至少一个月,直到各项水平恢复正常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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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02 听了这话,我压力山大,忧心忡忡。停训一个月?那不要了我的命吗!能做什么啊?而且不幸的是,压力测试跟赛跑完全是两回事,你可没法用笑容来迷惑对手,隐藏自己真实的体能状况。电脑不说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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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04 最终,尽管我担心得跟什么似的,测试结果堪称完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还没从最近的几场比赛中完全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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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06 我一身轻松地离开了诊所,悠游自在地走上了巴塞罗那热辣的街头。车子送修了,我是坐公车下山来的,回普奇塞达的大巴还得等好一会儿。我便趁着这空当儿,顺着对角线大道一路闲逛着去客运站。到了车站发现,离我的班车出发还有1小时,我就坐在台阶上看我妹妹最近拼命推荐给我的一本书——我唠叨了她好久她才投降不再烦我的。这本小说有好几位身在欧洲不同地方的主人公,讲的是他们在20世纪初“一战”前和战时的生活故事。时间过得飞快,我完全没注意到我那趟车已经泊好在位置上,乘客们都上车准备出发了。看到最后几个乘客在行李舱放手提箱,我才一跃而起冲向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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