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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50 “那个,不好意思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不过现在别说,今晚出来喝两杯的时候再跟我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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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52 “嘿,这主意不错!10点钟楼广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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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54 我在镇上历史悠久的街道里徘徊,假装欣赏橱窗里的商品,或者去市政厅眺望台观赏赛尔丹亚的夜景。我甚至看完了所有能找到的广告杂志,试图加快时间的脚步。然而时间走得是那么慢,慢得跟停下来了似的。我是度秒如年,满脑子都在猜见到她的那个时刻会是怎么样的,我越来越难以忽视这些猜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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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56 她正坐在酒吧外面的空地上,凝视着光照夺目的钟楼,背对着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慢向她走去。这条街上没有别人,我能看得出她很自在。尽管并没有很冷,比利牛斯山里的秋夜还是越来越清凉,人们都更爱躲到室内去,享受酒吧的中央供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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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58 我悄悄从背后接近了她,弯下身子,轻声在她耳边说:“我叫基利安。”她目不斜视地望着钟楼站起身,随即转过来凑近我脸旁。广场轻柔的光线里,她的蓝眼睛在白皮肤的衬托下似乎更大了。她直望进我的眼底,目光沉静而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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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60 “阿尔芭。”她轻缓地说,邀我共享她的嗓音和凝视传达出的宁静。我们站在那儿,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我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时间似乎从我们身边溜走了,可在我看来是静止的,被她注视着我的力量勾住了。我的脉搏加速咆哮,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头顶、从手掌、从双腿、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心跳。我感到力气从身上流失,身体摇摇欲坠。我的双腿僵直却颤抖,像承受不了我的重量一般。只要再这样下去,哪怕多一秒钟,我肯定要瘫倒在地了。就在千分之一秒后,我的瞳孔逃离了她完美的双眸,转移到她粉白的嘴唇上去。随着她双颊绽开来的一朵微笑,这双唇瓣看上去是那么娇嫩。迷糊中,时间似乎仍然静止,也或许是突然失控地加速了。我俩的脸越靠越近,我们的感官也因此变得灵敏起来。我微微张开嘴,让空气到达肺部,好积聚些力量。我俩的身体都在散发热力。汗滴开始布上我的额头,我感到一股脱掉上衣的冲动,即便现在整条街道是夜幕笼罩,寒气逼人。我俩的目光交汇,从嘴唇到双眼,力气加快了流失的速度。现在颤抖的不光是我的腿,就连双手都感觉沉重别扭,甚至我的双唇也颤动了起来。如果再没人来扶我一把,我一定马上就要瘫倒在地……她在最后一刻支撑住了我,用她的唇。我用双臂环绕住她,弄不清到底是谁支撑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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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62 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人们如何在水泥、混凝土、沥青、钢筋和玻璃的围绕之中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很难找到什么能够反映出地球旧时的样貌,反映出亿万年前这颗星球遵照自然循环发展、不受人类荼毒的样子。那自由流淌的溪水,曾在岩石之间开出道路,寻找最佳路径到达海洋归宿,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些挣扎着在树丛之间生存的花朵,它们与别的花拼力争抢一丝允其绽放美丽的阳光,在它们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动物不再能够自由自在地穿山越野,它们被囚禁在人类划定的地界牢笼中,眼看这些界线将曾经开阔辽远的土地分割得七零八落。它们再也不能跟随本能去找到安身之所,或捕食猎物,又或是为了躲避猎食者们的窥探而建造自己的藏身之处——它们再也无法像大自然赋予的那样生存。而我们又怎么样呢?我们本质上难道不就是另一种动物吗?就像狗、猫和鹦鹉那样,我们也是被四面水泥墙包围,无法自由飞翔,无法感受我们内心身为人类的本质,感受体内那头沉睡的兽,等待苏醒的那一刻,能够一跃而起,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间飞奔——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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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64 10岁那年,爸妈带着我和妹妹奈拉去比利牛斯山远足了一趟。在那52天里,我们发现自己对生活了一辈子、热爱了一辈子的大山一无所知——虽然那次我们并未意识到这点。在我们两个小童的艰苦跋涉中,我并没察觉到有一颗种子悄悄在我的潜意识里扎下了根,且会在2010年春天开始发芽。它在大雪覆盖下胆怯而又坚定地开辟着一条道路,一直茁壮地成长着。一开始,它像一朵脆弱的小雪花,软弱可欺;可随着一天天过去,它似乎要开始结出果实,看上去更像是一株高大的红杉,威风凛凛。这颗想法的种子就这样长大,开始成型,形成一个信念,相信我可以跑过比利牛斯山;这个信念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中,深到我无法动摇的地步。日日夜夜,我满脑子都想着跨越比利牛斯山之跑,根本停不下来,再也回不去了。登山滑雪季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山峰仍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可我内心有一股欲望,叫嚣着让我到巴斯克自治区去踏上这趟冒险之旅。这欲望实在太强大,强大到将理性的动机掩藏到了盲目的欲望背后,强大到我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只好随着本能一路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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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66 第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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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68 5月末的一个星期一,雨点在破晓时分击打着万物,我静立着,与其说自信,不如说敬畏地望着眼前大西洋翻滚着的滔天巨浪,那气势仿佛要拍碎比斯开湾岸边的悬崖。我做好了奔跑的准备,一直跑到我的脚接触地中海地区温暖海水的那一刻。在这阴沉的天气中出发,原本是会有些令人泄气的,但这一丝丝气馁已经被一扫而空,因为我们得到了一针强心剂,它来自对接下来穿越巴斯克山地的漫长一天将会看到什么的期待,来自对接下来7天历程中会发现什么的想象。我们就这样准备出发了,伴随着团队给我们的鼓劲,还有不少其他跑步好手,他们不顾暴雨前来围观这场历险的开端:比利牛斯山越野跑,跨越峡谷,翻山越岭,一路沿着法国和西班牙边境前行,在将近500英里以外的东边与海洋的咸水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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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70 当我们从比斯开湾的岩石群中往目标方向进发时,大海似乎不愿意放我们离开。我们遇上了强风暴雨,我都分不清湿了那一头一脸的水是来自汹涌翻滚的海浪还是欢快瓢泼的大雨。不管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跑。没人说过这会容易,我们也知道肯定要遇上麻烦。确实,你看就在这趟大冒险的起点,这暴雨明显想提醒我们,是大自然和大山——不是我们自己——才能决定我们到不到得了地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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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72 早上8点,浓重的乌云堆满了整个天空,仿佛向我宣告一个事实:想等它们散去再开跑?那是白费劲。我深信万事开头难,现在伴随着困难的天气出发,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我真心希望,大自然会同情我们,会派来一点好天气的。之后就不会遇上这样的情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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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74 “大家准备好了吗?”我吼道,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在强风和骇浪夹击下尽可能地传播出去。有两位我刚认识的当地跑者提出陪我们一块儿湿身,在一开始的6英里与我们做伴,之后再去上班。老天也许反对我们迎接接下来的挑战,可身边的越野人们已经准备好全力以赴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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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76 “准备好了!”风雨中隐约传来大家的回答,我一咬牙,坚决大吼一声:“好的!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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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78 我们跑出最开始的几英里去,很快就淋成了落汤鸡。当我们转过伊拉蒂高速公路深入大山腹部的时候,海浪就被汽车溅起的水柱取代了。大家边跑边聊,一英里一英里地过去,大雨渐渐变成了毛毛雨,雨点顺着我们湿透了的皮肤一滑到底。格雷戈和约恩在第一段伸展路段陪着我一起跑,松软的地面、活力的双腿,还有高昂的兴致让人很容易就保持一个很好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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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80 忽然,我们遇到了一段山脊下坡,这段山脊把伊巴丁从利祖尼亚加隘口分割开来,小径引我们到了一大片草地,就看不到出路了。我们大眼瞪小眼,自打离开海边以来第一次从背包里拿出了地图。直到看地图前一秒,我们还是一直跟着感觉跑,随着向东吹拂的风前进。可一旦碰上小山谷中布满了上千条小径的大场面,直觉有时候会带你走进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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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82 最后,多亏了格雷戈从他多年探险跑的经验积累出来的优秀的导航技能,以及约恩对地形的了解,我们判断出自己位于主道南边,前往利祖尼亚加隘口的路上。摆在眼前的是两个选择:要么折返三四英里回到正确的路上,要么抄小道穿树林到北边去。我们担心,本来今天的路程预期是80英里,如果又多走了这些回头路,到最后可能就不能跑完预期了。因此,我们还是决定采用第二种方案,相信要不了几分钟就能找对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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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84 我们没有考虑到的是,比利牛斯-大西洋省的植被与我们家那块儿的有着天壤之别。我们立即意识到最短的路不一定就是最快的路,因为一迈开步子就跑下了一个陡坡,周围是无比茂盛的林下植物,我们甚至看不见脚下踩的是什么。我们好像陷在了大块卵石和灌草丛之中的某个泥沼里,双脚全部浸湿了,不过除了野玫瑰丛里探出的奇怪尖刺以外,还有蕨类和野草轻抚着我们的腿,这感觉倒也不赖。我们抱团下坡,以免在丛林里走丢了。植被越来越茂密,我们也离河流越来越近。这条河流的颜色就像杯子里的咖啡,聚集了谷底所有的沉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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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86 终于,我们来到了河边,途中的痛苦盖过了到达的狂喜。我们一致认为出去的最佳路线是翻到山的另一边去,顺着河水的流向跑,希望大自然什么时候会忘了填补一道隘谷,将我们抬升1800英尺,直接将我们送到那条我们找得要死要活的路上去。时间骤停,我觉得到奥尔瓦伊特塞塔之前,我们不可能还要跑60多英里,接着再跑500英里翻越这些山头,中间还得再休息一次。我们这才刚刚出发啊,只跑了12英里,就已经迷失方向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些宝贵的时光本可以用来休息的。若是照这个速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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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88 可我们真的迷失了吗?其实我们难道不想故意迷个路,像孩提时代那样融入大森林,去发掘它之中的植物、动物,以及生活特写,以此来发现内在真我吗?可惜,在这一刻我脑子里的想法跟以上反思可是相差远了去了。我就一个念头:怎么抹去我们在河边兜圈子至少半小时多跑出来的这几百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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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90 往上游跑了好大一会儿,我们才终于离开了河流,找到了我们盼了这么久的隘谷。我们的四肢和躯干在找到大路的兴高采烈中恢复了活力。这条路可以引领我们走出大自然野外的不安全地带,送我们重回文明世界——就算后者的表现形式只不过是勉强几英尺宽的路径而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矛盾:在准备开启这段历险时,我们的目标是进入山脉腹地,寻找它最狂野、最纯洁、最天然的深度,将自己与所有文明隔离开来,跟人类一手建造或摧毁的一切隔离开来,与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存在时所打造的世界脱离关系;可当我们真的来到了这里,卸下伪装,与世隔绝,终于能亲身体验我们万般渴望的东西的时候,我们感到自己无保护,无防备,易受伤。恐惧如某种激素一般蔓延到血管中,给人一种堕入虚空的感觉,一种情感和身体皆失控的感觉。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害怕迷失、害怕找不到出路、害怕突然遭受恶狼袭击的恐惧,会变得真实而恐怖。哪怕听见最最轻微的一个响动,我们也会迅速神经质地四周察看。我们寻找着出口,害怕会毫无防备地死去,死在这森森自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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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92 我想,当我们与人造环境失去联系时,最让我们感到恐惧的便是死亡。家人和朋友让我们习惯于理性世界的安全,这个世界中的每个元素都专注于保护同类;当我们与这个保护所割离,我们就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正走上一条随时会被未知险境阻断的道路。这是不理性的,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我们对人性的爱,它让我们有归属感,于它的臂弯中成长。这感觉无论何时都陪伴着我们,同时也剥夺了让我们越过它的边境去探索世界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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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94 从植被之海探出头来回到安全的主道的那一刻,我们都禁不住用尽全力放声呐喊了出来!激动过后,我们镇静下来重新调整节奏向利祖尼亚加进发,目标是力扎列塔还有埃拉苏。我们冒雨前行,渐渐接近了计划在那里过夜的小屋。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结伴跑步的感觉真好,我们聊着彼此的近况,畅谈未来的计划,时间过得飞快。还没等反应过来,我们在刚天黑时就跑到了笼罩在奥尔瓦伊特塞塔上方的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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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96 我们这就达成了本次探险的首段旅程,每个人的腿都遭老罪了。将近87英里超过16小时的奔跑过后,黑夜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连吃一盘意粉的时间都不够,也没时间让陪着我一路跋涉而来的理疗师大卫给我按摩双腿——已经午夜过半,我真的必须睡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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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098 第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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