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702080
忽然,我们遇到了一段山脊下坡,这段山脊把伊巴丁从利祖尼亚加隘口分割开来,小径引我们到了一大片草地,就看不到出路了。我们大眼瞪小眼,自打离开海边以来第一次从背包里拿出了地图。直到看地图前一秒,我们还是一直跟着感觉跑,随着向东吹拂的风前进。可一旦碰上小山谷中布满了上千条小径的大场面,直觉有时候会带你走进死胡同。
1701702081
1701702082
最后,多亏了格雷戈从他多年探险跑的经验积累出来的优秀的导航技能,以及约恩对地形的了解,我们判断出自己位于主道南边,前往利祖尼亚加隘口的路上。摆在眼前的是两个选择:要么折返三四英里回到正确的路上,要么抄小道穿树林到北边去。我们担心,本来今天的路程预期是80英里,如果又多走了这些回头路,到最后可能就不能跑完预期了。因此,我们还是决定采用第二种方案,相信要不了几分钟就能找对路了。
1701702083
1701702084
我们没有考虑到的是,比利牛斯-大西洋省的植被与我们家那块儿的有着天壤之别。我们立即意识到最短的路不一定就是最快的路,因为一迈开步子就跑下了一个陡坡,周围是无比茂盛的林下植物,我们甚至看不见脚下踩的是什么。我们好像陷在了大块卵石和灌草丛之中的某个泥沼里,双脚全部浸湿了,不过除了野玫瑰丛里探出的奇怪尖刺以外,还有蕨类和野草轻抚着我们的腿,这感觉倒也不赖。我们抱团下坡,以免在丛林里走丢了。植被越来越茂密,我们也离河流越来越近。这条河流的颜色就像杯子里的咖啡,聚集了谷底所有的沉淀物。
1701702085
1701702086
终于,我们来到了河边,途中的痛苦盖过了到达的狂喜。我们一致认为出去的最佳路线是翻到山的另一边去,顺着河水的流向跑,希望大自然什么时候会忘了填补一道隘谷,将我们抬升1800英尺,直接将我们送到那条我们找得要死要活的路上去。时间骤停,我觉得到奥尔瓦伊特塞塔之前,我们不可能还要跑60多英里,接着再跑500英里翻越这些山头,中间还得再休息一次。我们这才刚刚出发啊,只跑了12英里,就已经迷失方向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些宝贵的时光本可以用来休息的。若是照这个速度下去……
1701702087
1701702088
可我们真的迷失了吗?其实我们难道不想故意迷个路,像孩提时代那样融入大森林,去发掘它之中的植物、动物,以及生活特写,以此来发现内在真我吗?可惜,在这一刻我脑子里的想法跟以上反思可是相差远了去了。我就一个念头:怎么抹去我们在河边兜圈子至少半小时多跑出来的这几百码呢?
1701702089
1701702090
往上游跑了好大一会儿,我们才终于离开了河流,找到了我们盼了这么久的隘谷。我们的四肢和躯干在找到大路的兴高采烈中恢复了活力。这条路可以引领我们走出大自然野外的不安全地带,送我们重回文明世界——就算后者的表现形式只不过是勉强几英尺宽的路径而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矛盾:在准备开启这段历险时,我们的目标是进入山脉腹地,寻找它最狂野、最纯洁、最天然的深度,将自己与所有文明隔离开来,跟人类一手建造或摧毁的一切隔离开来,与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存在时所打造的世界脱离关系;可当我们真的来到了这里,卸下伪装,与世隔绝,终于能亲身体验我们万般渴望的东西的时候,我们感到自己无保护,无防备,易受伤。恐惧如某种激素一般蔓延到血管中,给人一种堕入虚空的感觉,一种情感和身体皆失控的感觉。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害怕迷失、害怕找不到出路、害怕突然遭受恶狼袭击的恐惧,会变得真实而恐怖。哪怕听见最最轻微的一个响动,我们也会迅速神经质地四周察看。我们寻找着出口,害怕会毫无防备地死去,死在这森森自然里。
1701702091
1701702092
我想,当我们与人造环境失去联系时,最让我们感到恐惧的便是死亡。家人和朋友让我们习惯于理性世界的安全,这个世界中的每个元素都专注于保护同类;当我们与这个保护所割离,我们就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正走上一条随时会被未知险境阻断的道路。这是不理性的,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我们对人性的爱,它让我们有归属感,于它的臂弯中成长。这感觉无论何时都陪伴着我们,同时也剥夺了让我们越过它的边境去探索世界的本能。
1701702093
1701702094
从植被之海探出头来回到安全的主道的那一刻,我们都禁不住用尽全力放声呐喊了出来!激动过后,我们镇静下来重新调整节奏向利祖尼亚加进发,目标是力扎列塔还有埃拉苏。我们冒雨前行,渐渐接近了计划在那里过夜的小屋。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结伴跑步的感觉真好,我们聊着彼此的近况,畅谈未来的计划,时间过得飞快。还没等反应过来,我们在刚天黑时就跑到了笼罩在奥尔瓦伊特塞塔上方的山脊。
1701702095
1701702096
我们这就达成了本次探险的首段旅程,每个人的腿都遭老罪了。将近87英里超过16小时的奔跑过后,黑夜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连吃一盘意粉的时间都不够,也没时间让陪着我一路跋涉而来的理疗师大卫给我按摩双腿——已经午夜过半,我真的必须睡一会儿了。
1701702097
1701702098
第2天
1701702099
1701702100
长夜过去,乌云和雨水似乎被长夜驱散,为明亮的一天让了路。可惜我腿上的疼痛没法驱散,睡了一觉之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糕了。我硬撑着摆出坚毅的表情,决心一定不能让同事们发现我有不妥。他们正等着我去吃早餐,接着就得重新上路了。要是让小伙伴们知道我才跑了一天就腿疼了,他们会怎么想?这会让整个团队的士气都受挫的!看他们洋溢着兴奋的小脸蛋,昭告着他们抱着必胜决心开始这个项目的激动心情。如果仅仅一天之后就因为我的关系被迫撤退回营,他们情何以堪?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不是让人看出整个计划命悬一线的时候,不是透露出步子迈大了或脚底一滑我就会撕裂某条肌肉的时候……不!决不能是现在!
1701702101
1701702102
那我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嗯,最好还是把疼痛掩埋起来吧。我对这趟大冒险是那么热情高涨,不想因为腿上的不适就泼自己一脸冷水。我确信在接下来的几小时或几天里它会慢慢好起来的。昨天在风雨里迷了路,还跑了好多冤枉路,因此造成了现在的损伤。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将恢复正常。
1701702103
1701702104
我带着纷乱的思绪出发,跟格雷戈和大家一同向着拉尔罗跑去。一条路径引着我们缓缓爬上阿沃迪山的座座山脊,好天气和清新空气似乎将血液重新注入了我腿中。双腿重获力量,在我们到达山脊时,我终于可以抬起头来缓一缓了。眼前的景象壮丽无比。比利牛斯山脉第一群岩峰高耸在我眼前,在贝拉瓜山谷后面还要更远的地方,海天接壤之前,地平线向前铺展开来,像各种绿色织成的到处皱巴巴的毛毯,覆盖了整个大地。这震撼的一幕好似一针强心剂,给了我足够的力量一直跑到拉尔罗,我觉得今天上午我可以在古朴小径上一路撒着欢儿度过了。
1701702105
1701702106
我们停了一小会儿,补充了能量胶和等渗饮料,紧接着就朝着三王桌山和阿尼峰继续大步向前。这段路换成胡安和埃杜陪跑,他俩不愿意错过比利牛斯这个角落的美好风景。脚下的路刷刷地过,大家跑得很放松。我们一路上聊着天,随风起伏的开阔草原让我们稳健前行,仿佛穿越着的是一大片柔软的棉花云。我的肌腱和关节今早还疼着,现在已经完全没感觉啦。
1701702107
1701702108
渐渐地,交谈声稀疏了下来,不是因为没有话题可聊或者害羞什么的,而是因为地势开始越来越陡峭,我们必须为呼吸和迈步节省体力。大家一门心思专注在前方等待着我们的10~12英里上。埃杜和胡安刚刚已经返回了,格雷戈和我眼下要对付的是巴拉兹亚的主峰。离出发已经快6小时了,我俩除了早餐就再也没吃过什么扎实的食物,这会儿真是饥寒交迫累惨了。我们停下来坐了一会儿,在其中一座山峰底下小憩一下。跑道继续向上倾斜一小段路,在到达山顶后骤降到一条狭长的山谷背后,沿着它一直走,我们应该就能到达贝拉瓜,跟当地美味的肉卷约会了。
1701702109
1701702110
人,在肚里空空如也的时候,是会头脑发昏、做不出正确决定的。我们越来越饿,坐下来看地图的时候,看到如果压着现在这个海拔继续在山峰下前进,就会在山脊通道尽头找到一条好走的下坡路,能把我们一直带到谷底,肉卷就触手可及了!要知道肉卷的样子已经清楚地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了!这个主意真乃妙哉,只要跑快点,我们能少挨半个小时饿呢。想到这里,我俩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愉快地点了个赞。
1701702111
1701702112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肉卷的图像太过强烈而巨大,大到蒙蔽了我们的眼界,或者直接从地图上把山谷擦掉了,总之半小时后,我们的确跑到了山脊终结处,只是发现自己脸冲着一大片岩石谷,明显没路走了。我俩四目相对,看到的全是对方眼中赤裸裸的失望。这条路是大错特错不能更错啊。
1701702113
1701702114
饥饿感太强大了,失望感跟它一比简直弱爆,同样弱的还有“我们为什么会蠢到离开大路呢”这样的琐碎念头。我饿蒙了,感觉自己一下子消失在花岗岩石海里,格雷戈就在山脊之上等我信号,准备俯冲下乱石堆。我开始往右移动,找找有没有路能让我们安全快速地下山,当然途中不要暗藏“惊喜”就好——那种突然有条沟的,或者有乱石穿云搞不好就掉下来砸在我们背上的……忽然,我发现了一条离高原平地大概只有百来码的小路。我大声喊着风中凌乱的格雷戈,叫他过来我这里,接着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岩石堆。
1701702115
1701702116
光滑的石头帮我加速,一路顺畅。我大步跳跃,在卵石之间滑降,把它们当作大漠中的沙丘,或是安全没有威胁的雪坡,一个棉花般柔软的表面,把我们弹跳降落的冲击都包裹在里面。我们任由身体随着动作摇摆,在极速飞降中放松下来。这时候我们都忘记了人腿不是德国引擎,每分钟7000转什么的并不科学。不过,两分钟后,我们就降到了谷底平地。所以最终,我们的小错并没有浪费想象中那么多的时间——也就几分钟而已。我俩冲着对方咧嘴一乐,脚下一蹬以赛跑之姿狂飙1.5英里,跨过巨石,越过溪流,沿着正确的道路——刷着红白线条很好认——一路奔到我们亲爱的肉卷面前。
1701702117
1701702118
团队大部分成员都在贝拉瓜等着,他们已经非常贴心地准备好了两个超足料肉卷,里面加了番茄、火腿,还有山羊乳酪!我们狼吞虎咽起来,其他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在一旁现做起来,后来我俩当然又是风卷残云般地把多做的都扫光了。这顿饕餮盛宴以饼干和能量零食棒等甜点圆满收尾,也让我们为面对这个事实打下了坚实基础:我们到现在为止仅仅跑了半程路,离下次沾到椅子还有最少6~7小时。
1701702119
1701702120
肉卷的强效是立竿见影的!我们的体力和能量都回来了,催促着我们全身心投入奔跑,好赶在夜幕降临前吃上晚餐。蒂埃里先跟我们一道跑一开始爬坡的几分钟,穿过一片茂密的橡树林,越过一片铺着厚厚一层落叶的沃土——这些叶子是去年秋季飘落下来的,已经在雪层之下冬眠了一季,春天的阳光正把它们身上的雪被一点一点扫开来。
1701702121
1701702122
我们继续爬坡,身边的景色不断变换。离开橡树林,我们跑进了红松林,接着是黑松林。黑松林渐渐消失,眼前即将进入的是一块高山草甸,几条河流以古怪奇葩的姿态蜿蜒其上,勾勒出这片风景起伏的轮廓。我们脚不停步,草地开始消失在花岗岩之下。岩石越来越多,填满了开阔山谷的地面,却最终消失在了我们脚下更为厚重的一层积雪下面。
1701702123
1701702124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右边,左边,头顶上,脚底下。大自然明显是想让风景色调均匀一下,所以派下厚厚一层雾霭,遮蔽了我们目之所及的任何一块地域。唯一的参照物是面前的一个坡。我们爬呀爬呀,直到这被大雪覆盖的坡道改变了方向,我们就猜应该是到达高原了。疲劳袭来,但在雾霭之中没有任何能指路的标记,没时间多做停留。假设我们在这片高原多待几分钟,有50%的可能我们会最终发现自己沿着刚刚爬的坡原路返回了。
1701702125
1701702126
我们开始直奔一片宽阔的雪域而去,穿过它就能直接到达谷底。我看了看地图。有一大块边缘凸起的地势直通山谷起始的洼地,想要接入能够带领我们直达安撒贝峰小木屋的道路,就必须沿着这块地势一直走。我们已经不能再迷路了,必须下降一百多英尺到达盆地谷底去找路,因此我们就只好后背着地,飞快地顺着雪坡往下滑了。这一路那个极速飞驰啊,眼一闭一睁就到了谷底,从山峰和山脊上落下的大小冰川都在这里汇聚。我们爬起来开始沿着河流跑,很快我就意识到格雷戈难以继续了。他拖拉着脚步靠过来,脸色说明了一切:他的眼神像被胶水粘在地面上,牙根紧咬,每一步都在与疼痛对抗。
1701702127
1701702128
“怎么了?是不是扭到脚踝了?”我问。
1701702129
[
上一页 ]
[ :1.7017020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