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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40 第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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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42 老天爷仿佛是要回应我前一天下午的祈祷似的,释放出了一场暴风雨,将我打回现实,同时亮出一个信号:之前的阶段只不过是我们这次跨山越野中的小小绿洲罢了,是一个无法延续的短暂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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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44 雨下得很大。雨水冲刷着街道,形成小河之姿飞流进镇子尽头的田野之中。我们跟马丁一同上路,他是北欧现代冬季两项的大牛,最近才赢了一块冬奥会银牌回来。还没能跑出丰罗默,我们的衣服就全湿透了,寒冷刺骨,直入骨髓。我们呈纵队跑着,一声不响,都在想着前方将有可能出现什么状况。要知道我们即将离开草甸和森林的庇护,马上要直面大山的挑战了。一小时后,我们到达艾纳,路径开始爬升,通向努里亚的山脊,从那儿开始我们将要面对的是25英里的巅峰越野,然后才能回到安全的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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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46 就在我们踏上爬升路径的那一瞬,山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闪电劈开了包围着山岭的厚重毯子般的浓雾。在这个海拔上继续跑下去太冒险了,真的太冒险了。雨一直下,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相反,大雨的倾盆之势愈演愈烈,仿佛在警告我们离山峰远一点。无奈之下,我们召集了团队会议,成员包括丰罗默的朋友们、马丁以及大学的老师们。大家挤在打开来的车子后备厢下面躲雨,商讨着怎样才是继续行进的最佳方案。从头湿到脚的身子和雨水显然不是对抗寒冷的最佳盟友,更别说这境况已经开始让所有人瑟瑟发抖了。我们最终决定到温暖些的室内捧杯热茶来继续这场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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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48 大家分头铺开地图,找到一个最佳方案:继续沿着GR-10道路进发,半路转北向穿过卡兰萨到卡诺尼戈去,就可以接上我们原本计划明天到达塞雷的那条路了。这条路线能让我们在雨中继续安全前进,但会给今天这个阶段增加不少额外的英里数。原先预计的5~6个小时的沿山脊跑现在变成10~11小时的峡谷中迂回了。反正无论如何,待在暖和的屋里聊天是肯定不会让路程消失得快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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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50 我再次起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雨势减小了一些,但天色依然骇人,黑云仍旧占据着群山的峰顶。刚才多休息了那几个小时帮我消除了腿部疲劳,我想尽量补上刚才失掉的时间,就跟格雷戈开足马力全速前进,朝着引我们穿越森林到达卡兰萨的小路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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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52 厚重的浓雾从枝繁叶茂的树林缝隙中渗透进来,我们开始怀疑有没有跑错路。既定日程被改了又改,我们几乎没时间好好研究地图,没有一个人对目前的行进方向有绝对信心,即便大家都坚持着自己的直觉。正当疑虑开始让我们心焦惶然时,一个光着膀子的大胡子年轻人突然从树丛间出现,像是直接从地上长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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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54 “安德鲁!”我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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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56 安德鲁之前在比利牛斯中部路程是我的陪跑,而且也在卡兰萨做了好几年的营地警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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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58 “跟着我,”他说,“抄树林里的小道会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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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60 他一瞬间把我们的引擎点着了,大家以火箭般的速度北上,在丛林中穿越,跟着身边一条小溪避开了路径上很多的弯弯绕绕,一眨眼间就到了罗多隘口,开始下山。刚才的几小时天公算是十分仁慈的,而这下子,倾盆大雨再次不请自来。随着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一场连一场的小雨、大雨接踵而至,人要一边躲雨一边填肚子;浓雾还擦去了路径的踪影,浸湿每个人全身;泥浆四溅,路面湿滑,脚下跑过的英里数不断累积,直到我发现自己又变成了独行侠,奔跑在卡诺尼戈高耸的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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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62 这感觉好新鲜。我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打的鸡血还在生效,还是白天的寒气刺激了我的身体。总之今天,我的感知能力又回来了。回归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活力和速度,更有情绪和感觉。当我一踏上卡尔里东北边的山脊,眼泪就止不住地奔涌而出,不由得坐到地上,好好领会一下眼前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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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64 身后,太阳正将最后的几缕夕照洒在卡尔里的山岭之上。可将我带回重生、使我泪流不止的并不是眼前这一幕。我又能看到大海了!自从一周之前离开大西洋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海!远方,地中海第一次显出身姿,映入了我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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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66 我坐着,等着,放空自己,不去回顾以前取得过的成功或成绩。我只是单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神奇景象。脚下几千英尺,就是海洋的广袤无垠。我就像是一个流浪多年终于回家了的老人,面对着这全景之美,除了感动,也只有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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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68 太阳不再照射我身后的岩石,周围的地貌开始模糊不清。可我,像是一把刚刚被重新点燃的火炬,重新找到了我的心灵,得到了继续前进的力量,双眼又一次盛满了希望。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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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70 第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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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72 在科达莱避难所醒来,身处海拔6000英尺之上,离最近的海滩只有60英里多一点点,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给我坚持到底的能量了。我带着一个认知开拔:今天早上将是我最后一次惴惴不安着起床了!再也不用起来第一件事就担心腿能不能给点好反应、伤痛是走了还是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就会回来了!虽然我真的还是浑身疼得不行,可一想到我只需要最后一次跑到日落,整个人就是一阵巨大的轻松,让我能够享受今天的探索之旅,还能小小放纵一下自己脑洞大开,可以让情感向第二天早上不用“还债”的身体妥协一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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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74 炽热的阳光一扫昨天的阴雨,在这种高温烘烤下热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我的肌肉群很快就活跃了起来,当我们跑完一大段下山路,到达阿尔勒的时候,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准备好了面对最后的60英里。小憩一会儿,先吃个美味的芝士肉卷。接着上路,继续接受烈日的炙烤,让双腿将每一英里抛在身后。周围景观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变得越来越荒芜、干旱。我们已经将起伏的山脉上的草甸和岩石甩在了身后,接下来将要迎战的是阿赫莱斯的茂密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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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76 到达勒佩尔蒂时,时间已近正午。距离我们在地中海的清凉海水中撒丫子溅水花只剩下最后一个障碍——诺伊洛斯山了!不过这欢乐的认知并没有完全占据我的心:最后这几个小时的酷热一下子把我前几天受过的伤痛全部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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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78 前来陪伴我跑完最后一程的团队和大批亲友开始北上诺伊洛斯山,个个都热情高涨。可是,即使我已经努力表现出同样欢欣鼓舞的样子,却时时感到越来越灼热的疼痛。我朝着山上跑,右小腿的痛感加重,不仅开始在里头抽筋,而且慢慢僵硬了起来。好不容易跑完了上坡,我以为疼到这里为止了吧,可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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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80 在埃尔·平西的伴随下,我们开始沿着阿赫莱斯的山岭奔跑。这是一道锋利的边缘,切割开来的一边是罗塞略的千里平原,另一边是恩博达,宽广地铺开在我们身前,一直接入大海。我为了忘掉疼痛,专心凝视着这片壮阔瑰丽的全景,跟同伴分享一路跑来的一些激情时刻,以及我以前的其他许多次历险记。这个策略一时见效了,我的确在谈笑中忘记了伤痛,尽情享受着飞越山岭时拂过我们四肢的轻风。好景不长,时不时刺痛感和灼烧感突然袭来,让我意识到为了阻止小腿抽筋而调整步幅这一做法,导致的后果是现在扭伤了左腿筋。我只好缓慢前行,努力拉长步子跑起来,但不能迈得太大步,必须避免一旦过分牵动腿部就会剧烈传来的刀扎般的疼痛。这种痛会让人头晕恶心,让我只想立即坐下将腿固定不动。因此,我只能如履薄冰,避免做出任何粗心的动作,尽量不要再让那刀割痛感突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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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82 我们到达了巴纽尔斯鞍,整个团队都在最后一个食物补给点翘首以盼我的到来,那里离海边只剩18英里多点了。只剩18英里就可以终结这磨难,结束我们的探险了。我既没有感到十分快乐,也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十分担心。没错,我们马上要再次品尝接近终点的滋味了,可这却是最为艰苦的一回。这最后的几个小时是整场越野中最为艰难的时刻。腿筋上的疼让我头晕想吐,每伸开一次腿在地上踏出一脚都无法避免这磨人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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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84 “我们该怎么办啊?!”我在脑海中大声问道,即使心里很清楚,继续下去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们跑了这么远,不是为了在临门一脚前退缩的,不是到了今天来放弃的——离我们的目的地仅仅只有18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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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86 我不会给身体足够的时间去习惯休息和停止活动带来的安逸,最重要的是,我想确保团队其他人不会注意到我的伤痛或疲劳——即使我觉得我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我开始提速,仿佛心中燃起一把火!——火貌似烧得有些大了。我感受不到地面,感觉不到灌木丛在腿边剐蹭,察觉不到石子弹起来崩到我的脚。我听不到马克、佩雷、保罗、胡安他们的声音,即便我知道他们在我后方说话。我只看得到我想看到的画面,那些画面使我能够继续忘掉疼痛,让我相信我的感觉并不重要。我看见了迪克·贺特的样子,一位铁人三项运动员,他的儿子因患骨髓疾病导致截瘫。为了让儿子能够跟其他人一样体验生命的精彩,霍伊特参加每一场铁人赛都会带着儿子,游泳赛段用小船拉着儿子一起在水里前进,自行车赛段就让儿子坐在后座上,跑步赛段就推着儿子的轮椅一块儿向终点冲刺。我还看见搏斗的场面,中世纪的战场,受伤的士兵能跑的坚持跑,跑不动的就拖着自己的躯体艰难移动,就算失去了一只胳膊、一条腿,也绝不会失去继续前行的能量或力量。倘若他们都能这样做,倘若人可以承受如此剧痛,我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于是,我进入到了一个旋涡当中,对于我来说,这当中只有一个结果:大海。其他任何都不存在。我已经不是我自己,我的理智已经不再能控制我的脚步和思想。痛苦使得我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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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388 路继续在脚下一英里一英里地过,过得很慢。同伴们已经能看得出来我拖着那条拉伤了筋的腿,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漆黑的时候,我们开始看到前方良斯萨的灯光,来到了圣马尔蒂山坳。就在此时,胡安察觉到我已经放弃了理智思考,他果断决定要把我带回现实世界,把我从那些个中世纪的搏斗和生死挣扎中拯救出来。他将双手放在我的肩头,拉低眼镜,直望进我的眼底。我能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声音将我带回意识和理智之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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