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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跑步本身就有价值,那么跑步的心跳似乎就与这种价值有着经验性的关联。体验跑步的心跳,就是体验跑步的固有价值。跑步的心跳是一种自动呈现于这个世界的固有价值:它自动地向我呈现出来,这在生活中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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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至少头脑中闪过“跑步就像一种宗教”的想法,或闪过“体验跑步就像体验一种宗教”的想法。但我认为,跑步的心跳恰恰是宗教的反题,或至少只是思考宗教的一种方式。我想到的思考宗教的方式,可以托尔斯泰作为例子。我记得,我多年前读了托尔斯泰的《我的忏悔》(My Confession)[18]:那是一篇诚实、感人、带着几分情节剧式的叙述,讲述了托尔斯泰如何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到达了人生中的某一点时,托尔斯泰便为一些问题所苦恼:“那又怎样?”“然后呢?”“为什么?”“我在萨马拉省有6000俄亩[19]土地和300匹马,那又怎样?不仅如此,我还将比高尔基、普希金、莎士比亚和莫里哀更有名,然后呢?其结果是:我能给我的孩子们提供良好的教育和舒适的生活。为什么?”托尔斯泰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深感不安——大大的不安。“我不回答它们,就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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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一个寓言解释了这种觉悟。在东方,一个旅人跳进了一口井里,躲避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但井底却有一条龙。旅人被困在野兽和龙之间,便抓住了一棵伸进井里的有裂口的小树的树枝。他本以为情况不会变得更糟了,但恰恰相反。一白一黑两只老鼠出现了,啃起那根树枝来。树枝随时都会被啃断,使他摔下去死亡。他知道这个结果。但他悬在那儿时,还是看见了树叶上有一滴蜜。旅人伸出舌头去够那滴蜜,舔到了树叶。托尔斯泰想,那旅人也在紧抓着生命的树枝,知道那条要命的龙正等着他。他尽力舔着那滴蜜,蜜以前给过他快感,但此刻却不再使他快乐。白天与黑夜这两只老鼠正一点一点地啃掉他紧紧抓住的生命。托尔斯泰说:这不是寓言,而是“确实的、无可争辩的、可被理解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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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说的“真理”似乎是某种认识,伴随着一系列基于知识的推论。至少,托尔斯泰的一部分认识就是他终将死去——这不是一种抽象的可能性,终将在生命线的某个点上撵到他,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理;这是出于本能的理解,不是出于理性的理解。其结果是:那滴蜜不再是甜的了。跟任何事情都无关。困扰他的,并不只是他的死亡。他欣然地继续写道:“或早或迟,我的家族会生病、受苦和死亡,除了‘臭气和蛆虫’,什么都不会留下来。”还有关于他的著作——他的非生物学遗产的问题。眨眼之间,他就懂得了:那些东西终将都会被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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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的哲学家们有个用语:在永恒的凝视下(sub specie aeternitatis)[20]。准确地说,你不需要永恒,任何足够长期的观点都能起到凝视作用。在永恒的凝视下,或是在一段足够长的时期的凝视下,证明那位托尔斯泰存在过的任何痕迹都会被擦掉。他会消失,因此他爱过的每一个人也会消失,他的工作会紧随着他进入漫漫长夜。至于他的艺术遗产,他做得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好。他去世一百年后,他的作品仍会被广泛阅读,受到高度尊重。但即使如此,再过几百年,有谁会知道它们呢?几千年后,这种可能性还会大大增加。哪怕他作品的寿命与人类一样长,在宇宙万物的大格局里,那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消失”等待着我们每一个人,即使是托尔斯泰也不能例外。古希腊人有个思想,他们称之为“客观不朽”,意思是一个人通过他的作品活下去。但遗憾的是,客观上的延迟将会是更精确的标签。它是推迟不可避免之事的发生。那又怎样?然后呢?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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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对此的反应已为人们熟悉:他在信仰中寻求安慰,他相信来生。信仰把我们这些生命不会无限或永恒的人联结起来。“无论信仰的回答是什么,它的每一个回答都把无限感赋予了人的有限存在,这种无限感不会被苦难、穷困和死亡摧毁。因此,我们唯有在信仰中才能找到人生的意义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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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宗教角度看待生活的一种表达。我并不想说它是被宗教批准的唯一生活观,但它的确是一种普遍的生活观。按照这个观点,今生的价值将在来生中找到,前提是我们去了该去的地方。因此今生仅仅具有工具性的价值。今生的价值在于:它使我们为来生做好准备,为我们的来生提供了入口。我认为,我在跑步的心跳中体验到的,是这种态度的反题。我体验到了今生的固有价值。因此这个经验就是:确认我们今生做的一些事情,其本身就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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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从这个意义上说,托尔斯泰是正确的。对人生的任何令人满意的描述,都必须能够补偿人生。托尔斯泰描述的生活十分恐怖。我还认为,他没有描述的生活也很恐怖。跑步会指向今生的固有价值。但生活的意义却不只是要求生活中的固有价值。它会要求这种固有价值足够重要、足够重大,足以平衡我们梦想的重量,甚至也许足以压倒生活的恐怖。有价值的事物,能不能因其自身而有价值,而不是因为其他任何东西而有价值?我能根据生活中的价值推断生活的意义吗?我没有把握。要做到如此,我必须更多地思考生活的恐怖,我必须把生活的意义简化为几条最基本的原则。我必须找出生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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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跑在回家的路上,尼娜和苔丝仍然紧跟在我脚后,我分别地鼓励了它们。“现在快到家啦。咱们一到家,你们就有很多水喝了。”这总是能给它们几分激励。它们竖起了耳朵,新的热情激励着它们。我们沿着第77街两边的王棕树跑。如今那番情景已恍如隔世,而对尼娜和苔丝来说,每天从金塞尔灌木树篱边的小巷(它们那时还年轻)出发,跟我一起冲上那座山,则更像是前世的事情了。我们从运河桥上跑过,进入了社区。我们跑到私家车道尽头时,我在邮箱旁边停了下来。有人在邮箱里留了一张公司卡片,那人显然是清洁屋顶的。卡片背面潦草地写着一些信息,字迹难看极了:“屋顶发霉会腐蚀屋瓦,请给我们打电话。”噢,对了,恐惧——它是目的这个暴君最好的朋友。回去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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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位于英格兰东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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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位于威尔士西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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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日法国南部的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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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法国朗格多克省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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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以龙舌兰酒(烧酒)为基酒,加烈性甜酒(利口酒)和非酒精饮料而成的酒,盛入40~50毫升容量的矮酒杯,一口饮尽。喝只含酒精的龙舌兰调和酒时需加盐和柠檬片,增加刺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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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2000年拍摄的侦探影片,其拍摄地点在迈阿密、纽约和拉斯维加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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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影片《犯罪现场调查》中的主人公、探长,生长于20世纪60年代的迈阿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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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5~16摄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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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迈阿密县的城郊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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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国第七大淡水湖,佛罗里达州最大的淡水湖,面积1900平方公里,但水位不高,平均为2.7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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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非洲化蜜蜂指非洲蜜蜂与欧洲蜜蜂杂交的野蜂,俗称“杀人蜂”,1985年发现于北美,对人和动物具有极强的攻击性,能追人400米,据2016年的报道已造成1000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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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真菌感染造成的棕榈树烂根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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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负责解决以上问题的专业公司在客户邮箱里留下名片,使作者了解了生活在佛罗里达州常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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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坦塔罗斯是古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因泄露了天机,受到宙斯的惩罚。一说他被罚永世站在水中,想喝水时,水就减退。他头上有果子,他想吃果子时,树枝就升高。“坦塔罗斯受到的惩罚”指欲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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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加拿大哲学家,加拿大滑铁卢大学教授,其著作《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The Grasshopper:Games,Life and Utopia,2005)是运动哲学的经典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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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运动员击球或完成某一动作前出现的高度紧张感(多见于正式比赛),其可能造成的后果之一是,在关键时刻先赢后输,丢掉冠军,故亦称“反胜为败”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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