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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有一个专门的词:“超级任务”,这个词表示一个过程需要无穷多的行动。有些哲学家认为,如果断定某事需要无穷多的行动,则此事根本是不可知的。达米特(Michael Dummett)给出一个例子:“在北极绝不会有城市。”为了检验这个命题,你可以钻进一台时间机器,调到一个确定的年份,旅行到那一年,检查一下北极是否有城市。如果没有,你再把时间机器调到另一个年份,再做一次检查。你可以知道在任何一个具体的时刻,北极是否有城市,但是这不等于知道北极会(或绝不会)有城市。判定后者需要建立无穷多的事实,完成无穷多的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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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宇宙是无限的,则“不存在非黑色的乌鸦”同样是一个需要无穷多观察记录的命题。我们的精灵有能力完成经验方面的超级任务,但我们不能。在验证“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这个命题时,我们之所以聚焦于发现黑乌鸦,而不是发现非黑色的乌鸦的失败尝试,实际原因就在于此。在实际上以搜寻反例为目的的过程中,已发现的黑乌鸦的数量成为“记录得分”的方法。在未发现非黑色的乌鸦的前提下,已发现的黑乌鸦的数量越大,我们对“不存在非黑色的乌鸦”的信心越充分。尼柯德标准主张,在寻求证实的过程中,以“记录得分”为目的,“黑乌鸦”是比“非黑色的乌鸦”更好的途径。为了解决亨佩尔悖论,我们必须探究其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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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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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个分析角度。“非乌鸦”和“非黑色的东西”之类的概念是不自然的。在大多数场合,我们首先意识到某物是一只乌鸦、一条鲱鱼或是一把餐刀,我们不会自然地把对象当作“非乌鸦”“非鲱鱼”“非餐刀”。在亨佩尔悖论中,只有命题的最初形式(“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与人们实际的思考方式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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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别面对亨佩尔的命题的两种形式时,我们的思维过程迥然不同。当我们见到一只乌鸦时,我们的思维会自然地如此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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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瞧,那是一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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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它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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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这证实了“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这一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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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面对一条红鲱鱼时,为了使观察和亨佩尔的假设关联起来,需要更加复杂曲折的意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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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这是一条红鲱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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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它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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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哦,等一下,乌鸦悖论是怎么说的?对了,这是一个“非黑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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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而且它不是一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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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于是它证实了“所有非黑色的东西都是非乌鸦”这一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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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而这一命题等价于“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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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个例子中,在步骤(a)和步骤(b)之间,我们已经意识到这个对象是乌鸦,而尚未考虑其颜色。在这一刻,原假说面临考验。在这个瞬间,乌鸦有可能是其他颜色的,即有可能推翻原命题。但是在第二个例子中,“所有非黑的东西都是非乌鸦”这一命题则从来没有真正地面临考验:在达到(c)以后,我们已经意识到对象是红色的(“它是非黑色的”这个结论是根据“它是红色的”这个已知条件推出的),并且它是一条鲱鱼(你很可能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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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乌鸦”是一个合理的概念而“非乌鸦”不是呢?这是因为诸乌鸦有许多一致的特征,而“非乌鸦”则是一个包罗甚广的词,一切不符合乌鸦的特征的东西都可以放进来。“乌鸦”这个概念代表一种身份,而“非乌鸦”这个概念只是一个背景。有个笑话说,某个雕刻家把所有雕得不像原型的作品统统敲碎。雕刻家不用负概念思考,科学家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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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数字的角度对比这两个概念,则有另一个惊人之处。下面我们对最初的观点做进一步的探究:这个悖论与乌鸦和非乌鸦的相对数量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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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小的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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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需要考察的对象的数量明显是有限的,则亨佩尔的推理不必然导致悖论。假定宇宙中存在的全部东西就是七只密封的箱子。你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不过实际情况是:其中五只箱子各装着一只黑乌鸦,另外两只箱子中,一只装着一只白乌鸦,一只装着一枚绿山楂。在此情况下,如果打开一只箱子,发现其中是一枚绿山楂,你会很合理地认为这一发现确实证实了“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事实上,为了证明(或反驳)原假说,最迅速的方法就是调查所有非黑色的东西,因为乌鸦有六只,而非黑色的东西只有两个。当然,以上模型是人为设定的,需要假定预先知道要调查的东西的数量。实际情况是,我们很少知道要调查的东西的数量,尤其是在调查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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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常见的情况是,原假说涉及的对象的数量已知为有限,而其换质位命题则不然。为了确定“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这个命题的真假,则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人力和财力,具体消耗取决于乌鸦的数量(或非黑色的东西的数量)。根据康奈尔大学鸟类学实验室的r·托德·恩斯特伦(R. todd Engstrom)的说法,世界上普通乌鸦的数量在50万左右。不过非黑色的东西的数量很难确定,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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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有一天,我们发现尼斯湖怪兽确实存在,而且只有一只,声呐设备也证实这一物种仅此一只。我们需要检验这一假说:“所有尼斯湖怪兽都是绿色的。”我们可以乘潜艇接近这个怪兽,打开探照灯,通过舷窗向外看,观察结果是:此怪兽是绿色的。由于不存在其他的尼斯湖怪兽,“所有尼斯湖怪兽都是绿色的”这一假说由此已被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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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例中,一个单独的检验对于假说的意义极为重大。这个假说被一只非绿色的怪兽驳倒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用此假说的换质位命题进行检验,则显得比乌鸦的例子更荒唐。换质位命题是“所有非绿色的东西都是非尼斯湖怪兽”。假设我们找遍了世界上所有非绿色的东西,并且为其中的每一个配上编号。第42 990 276号是一只蓝色的草虫,它是非尼斯湖怪兽吗?是的!因而这是对假说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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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徒劳而迂回的路线。已经假定只有一只尼斯湖怪兽,于是潜在反例只有一个。用n表示所有非绿色的东西的数目,第42 990 276号是任选的一个非绿色的东西,它驳倒假说的概率不超过1/n。在可观察的宇宙中有大约1080个原子(这个数是在1后面加80个0),于是非绿色的东西的数目至少是1080,如果把抽象的东西(例如数)也算作非绿色的对象,那么非绿色的东西就有无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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