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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2600多年来,哲学家和教育家总是信心满满地宣称“推理”是可以教授的,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远远谈不上清晰明朗。柏拉图曾说:“即使是愚笨之人,如果他们接受了算术训练……其反应速度也会比之前快……我们必须努力劝说那些将领导我们国家的人,去学习算术。”后来,罗马的哲学家们又摸索出学习语法和锻炼记忆力的方法,以此来提高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中世纪的学者则强调逻辑的重要性,尤其是三段论(例如,所有人的生命最终都会衰亡。苏格拉底是一个人,因而他终将面临死亡)。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学者们又加上拉丁文和希腊语,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使用这两种语言有益于传承古典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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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钻研算术、逻辑和语言学规则的信念是如此强烈,以至到了19世纪,一些人还笃信基于复杂规则体系的纯粹脑力训练足以让人们更加聪明——任何复杂规则体系皆可。一位19世纪的教育家坚持认为:“作为一个英国人和一位教师,我认为在教育英国的孩子时,拉丁文不可能是一个更好的教学工具,这一点很明显。就教育本身而言,掌握一门语言并不那么重要,要紧的是习得它的过程。如果说将拉丁文作为教学工具有一点好处的话,那便是它无与伦比的高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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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并没有一丁点儿证据可以证明这些教育家的观点——无论是柏拉图的说法,还是那些年迈守旧的拉丁文教师的看法。因而,在20世纪初期,心理学家开始尝试挖掘一些科学证据,以支持存在思维推理过程,以及如何提升思考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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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早期的研究对后来出现的“形式训练”(formal discipline),即训练人们如何思考而不是如何获知信息,没有什么帮助。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爱德华·桑代克坚持认为,再多的脑力训练或者钻研那些抽象的思考之术也无法让人更聪明,教育学中的“学习拉丁文”理论也并不奏效。他表示,自己通过实验证明了,那种把从一个认知任务上学到的技能代入另一个任务中的“迁移训练”(transfer of training)只会发生在两个问题的具体情境极其相似的情况下。但是,桑代克所研究的任务有时候并不能真正算是包括了逻辑推理过程的任务。比如,练习删除句子中的单词并不能让人提高删除整个文段中某些部分的速度。你很难认可这种状况包括了逻辑推理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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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期伟大的计算机科学家赫伯特·西蒙和艾伦·纽厄尔也表示,人们无法习得关于逻辑思维的抽象规则,并且提供了一些更有力的证据。然而,他们的论断仍是基于十分有限的观察。学会了解决汉诺塔问题(当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可能玩过,将一根柱子上套着的一叠圆盘移动到另一根柱子上,其间不能将大圆盘放在小圆盘之上)并不能帮你解决传教士和野人问题——你需要设计出一个过河方案,需要保证在任何时候,船上野人的人数都不超过传教士的人数。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相同的,但是人们并不会因为会解决其中一个问题,就能自然地成功解决另一个问题。这个结果很有趣,但是仍不足以说服我们,人们不能通过训练而从特定的问题解决方法中总结出可用于解决同类问题的通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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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著名的认知心理学家让·皮亚杰致力于研究儿童的学习过程。20世纪中期的主流思潮认为,不存在可用于逻辑思维的抽象法则,而皮亚杰是反主流的一个例外。他认为人们的确拥有这样的法则,包括逻辑法则和用以理解抽象概念(例如“概率”)的定式(schema)。然而,他相信这些法则无法被教授,孩子们只能在不断遇到问题的过程中总结出规律,他们需要自己发现解决每种具体问题的特定法则。并且,人的全部世界观将在青少年时期成形,每个具备正常认知状态的人都会终身保有他在青少年时期形成的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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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皮亚杰的观点中,只有一点是正确的,即人们会将自己习得的对世界的认识应用于日常生活,而他的其余观点则是错误的。人们形成的世界观可能源自对自身经验的总结,也可以由他人教授(其实在青少年时期之后,我们仍在不断学习),人们在推理时运用的特定抽象规则体系往往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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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的心理学家们认为“形式训练”是无稽之谈,他们提出了十分重要的一点:单纯通过训练大脑并不能让人变得聪明。思维训练的原理有时类似肌肉训练,但两者并不完全相同。大量进行举重训练可以增强你的力量,但是用旧思维思考任何事都无法让你更聪明。学习拉丁文几乎不会让你在逻辑思维上获得任何提升。在构筑思维的“肌肉”时,你要学习的概念和规则背后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当然,你学习的某些东西是无用的,而有些则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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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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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坚信,将某个科学领域中的观点放到另一个领域中可能会极有价值,而这一点也是我完成此书的契机。学术界有个颇受欢迎的流行说法——“跨学科”,但我敢肯定一些人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并不能解释“跨学科研究”究竟好在哪里。然而,它的确是无与伦比的,让我来告诉你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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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常被比作“无缝隙的网”。意思是,一个研究领域中的事实、方法、理论和推理的原则可能对其他领域的研究大有裨益。哲学和逻辑确实能影响几乎所有科学领域的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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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学中对场论的研究让心理学界开始关注场论的概念;粒子物理学家则会使用心理学家设计出的统计方法;研究农业应用的科学家发明的统计工具对于行为科学家意义深远;心理学家由老鼠如何学会走迷宫而推演出的理论启发了计算机科学家,后者借此研究如何让机器学会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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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18世纪苏格兰的哲学家关于社会系统的构想,尤其是亚当·斯密的理论,即社会财富来源于理性行动者对于自身私利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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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经济学家对我们理解人类的智识行为和自我控制做出了巨大贡献。心理学家会从经济学中有关人如何做出选择的观点中汲取灵感,而经济学家的科学研究工具又因为吸纳了社会心理学领域的实验技术而得到长足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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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社会学家要特别感激18世纪、19世纪的哲学家,那时的哲学思想深刻启发了人们对社会本质的认知,其影响延续至今。认知和社会心理学家扩展了哲学家所提问题的范畴,并且找到一些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谜题的答案。关于伦理的哲学讨论和涉及世界观的理论引导着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的研究。神经科学的研究和相关概念正让心理学、经济学,甚至是哲学领域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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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几个例子来自我的研究经历,它们展现了从一个科学领域借来的东西是如何深远影响另一个领域的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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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过社会心理学的学术训练,但是在我研究生涯的早期,我主要关注饮食和肥胖问题。在我开始研究工作的时候,无论在科学上还是在医学上,传统观点都是,超重的人是因为自身摄入食物过多。但实际上,大多数超重的人很明显都处在饥饿状态。心理学家借用了生物学中的“设定值”这一均衡概念来研究肥胖问题,例如人体会试图维持一个温度的“设定值”。肥胖的人体内脂肪与其他物质比值的“设定值”与体重正常的人不同。但是社会规范会催促他们变瘦,此时他们便会进入习惯性饥饿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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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研究的另一个问题是,人们如何理解导致他人和自身行为的动因。物理学中的场论概念推进了这方面的研究,新近研究表明,人类行为更多是受到环境和情境因素的影响,而不是个体内在因素,例如性格、能力和偏好。这一认知让我们容易看清我们在解释行为动因时的随意性。在分析我们自己和他人的行为,甚至是某些客观事物的状态时,我们常会忽略一些环境的因素,反而过度强调了个体本身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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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习因果归因法时,我越发明显地意识到,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在探求自身行为的原因时视野是极其有限的;我们没有直接途径理解我们的思考过程。这一有关自我意识研究的进步主要归功于迈克尔·波兰尼,这位化学家扭转了科学哲学领域的发展趋势。他认为,我们拥有的大部分知识,甚至是对专业领域的认知(或者说尤其是这样的专业认知)都是“沉默的”,它们很难或者根本不可能用语言阐释。我和一些学者针对这种思考特性做了一些研究,我们对以前那些基于自我报告的思维过程和分析个人行为动因的科学研究提出了质疑。这项研究引起了心理学,乃至整个行为与社会科学领域的测量方法的变革。该研究也让一些学生确信,对行为动机和目标的自我报告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靠的——其原因并非自我提升或自我保护,而是思维过程本身是极难被感受和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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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我报告中发现的错误,让我开始怀疑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进行推理的准确性。受到认知心理学家阿莫斯·特沃斯基和丹尼尔·卡尼曼的启发,我将人们的逻辑思维过程与科学的、具有统计学意义的、符合逻辑的标准进行比较,发现人们大部分的判断发生了系统性错误。人们的推论常常破坏了统计学、经济学、逻辑的原则和基本的科学方法论。而心理学家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影响了哲学家、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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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的一项研究表明,东亚地区的人和西方人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有时存在根本性的差异。哲学家、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的思考为这一学术议题提供了指引。随后,我更加确信,东方人的思维习惯,即辩证法,为思考提供了强大的工具,而这种方式可以造福西方人,就像这些年来西方人曾经为东方人带来理念帮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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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科学与哲学的认知方式,让日常生活中做出的决策迅速而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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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逻辑推理的研究深深影响了我在日常生活中的思维过程。我不断地发现,许多跨学科的科学概念正左右着我解决专业和个人问题的思路。同时,我也不停地在自我学习和教授他人各种思维方法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犯了许多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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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地,我开始思考其他人是否也会因为在学校里学到的思维框架而影响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判断。起初,我很好奇如果有人只是通过一两门课零散地接触了小部分逻辑推理的概念,而不是像我一样天天浸淫在思维概念中,那么他们受到的影响会有多大呢?在20世纪,人们仍旧怀疑思维方法是否能够习得,这个疑问也一直困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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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是大错特错了。事实上,人们在大学里修读的课程的确会影响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并且程度极深。逻辑法则、统计原理(例如大数定律和趋均数回归)、科学方法论的一些原则(例如在进行因果推断时如何设计控制组)、古典经济学理论、决策论的概念,以上种种都会影响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推理判断。这些原则和理论会辅助人们在运动赛事中拟定策略,让人们为雇用职员设置出最佳招聘流程,甚至帮助人们解决一些小问题,比如是否要放弃口味不佳的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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