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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芬克斯问:“是什么东西行走时先用四只脚,后来用两只脚,再后来用三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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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回答:“噢,当然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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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一答对于理解“人是什么”究竟提供了何种真知?这一问一答究竟在什么意义上解释了人性的复杂和人生的无常?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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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俄狄浦斯不仅从未参透“人是什么”,更没有实现德尔菲神庙上的箴言——“认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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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不知道“我是谁”,在真相大白之后,他仍旧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不是这样吗?乱伦的结果让俄狄浦斯既是王后的儿子,又是她的丈夫;既是女儿与儿子的父亲,又是他们的兄长。身份认同的彻底混乱颠倒,让俄狄浦斯根本无法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他在家庭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在人间秩序中也找不到一个安顿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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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理性、知识的有限和易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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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索福克勒斯是站在宗教信仰的立场创作这部《俄狄浦斯王》的,他有着很强的反启蒙色彩。启蒙运动的核心观念就是“敢于运用你的理性”,但是俄狄浦斯的遭遇告诉我们,“人类的理性和知识是有限的和易朽的”。与俄狄浦斯的人类知识相对立的是盲人先知的知识,这种知识才是唯一有效的知识。盲人先知看不见现象世界的表面关联,但对本质的关联却洞若观火。相比之下,俄狄浦斯虽有双眼,事实上却与盲人无异。所以“当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时,他必须刺瞎自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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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次提醒大家注意的是,无论是上一讲的赫西俄德还是这一讲的索福克勒斯,都不能从现代人的角度,特别是无神论的角度去理解他们的思想。他们从来都没有把神撇开去解释人事,相反,他们对神的意志充满了敬意,对人的理性充满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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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万物之灵,人类当然值得歌颂,所以在《安提戈涅》中,歌队这样唱道:“世上的奇迹有很多,但没有一种奇迹可以和人类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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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另一方面,索福克勒斯告诫我们,如果不尊重神定的法律,人类这个奇迹往往会以悲剧收场。在《俄狄浦斯王》的最后,歌队是这么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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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拜本邦的居民啊,请看,这就是俄狄浦斯,他道破了那著名的谜语,成为最伟大的人;哪一位公民不曾带着羡慕的眼光注视他的好运?他现在却落到可怕的灾难的波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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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我们等着瞧那最末的日子的时候,不要说一个凡人是幸福的,在他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还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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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这一篇之前,我想特别指出的是,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理想的悲剧人物要满足几个条件:首先他要有高贵的身份;其次他在道德层面上不是十全十美的,用今天的话说,他不是一个高大全的人物,只有这样才能引起观众的同情和怜悯;最后,这个人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因为他本身是罪恶的或者邪恶的,而是因为他犯了某种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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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认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俄狄浦斯到底犯了什么错呢?我们下一讲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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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 012 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僭主: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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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的晚年自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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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讲的最后,我们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俄狄浦斯到底犯了什么错?有人会说,这还用问吗?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罪莫大焉。可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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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王》写的是盛年的俄狄浦斯,《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写的是暮年的俄狄浦斯,当瞎了眼的俄狄浦斯一路颠沛流离来到科罗诺斯城外时,他的人生已经走到“最末的日子”,作为即将“跨过生命的界限”的老者,一个“流浪者”和“乞援者”,此时的俄狄浦斯不再凄凄惶惶,相反,他笃定而平静,在与科罗诺斯的公民短暂交谈之后,就督促歌队长去找城邦的王来见他,而且振振有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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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儿是一个受神保护的虔诚的人,我要为这里的人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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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王》著于公元前437——前436年,《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著于公元前406——前405年,是什么原因让索福克勒斯时隔三十年后改弦易辙,决定给俄狄浦斯这个罪人一个幸福的结局,让他从一个被神诅咒的人成为“受神保护的虔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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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回答上述问题,首先需要追问:俄狄浦斯在什么意义上是个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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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多年的流浪生活,晚年的俄狄浦斯恢复了常识和理性,他开始为自己的杀父行为辩护:“我所杀死的是要我性命的人(指其父拉伊俄斯);在法律面前,我是清白无辜的;因为我不知他是谁,就把他杀了。”同时他也为自己的娶母行为辩护:“我是不知不觉地娶了她的。”换句话说,他的“弑父”行为从法律上讲出于“自卫”,从认知上讲出于“无知”,他的“娶母”行为同样没有任何主观过失。既然所有的行为都出于无知和非自愿,那么他就不是罪人,也不应受到惩罚。所以老年的俄狄浦斯才会愤愤不平地控诉:“老乡们,我遭受到最沉重的苦难,完全是由于无心的过失,天知道,事情不是我有意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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