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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肯定自由、肯定平等,启蒙运动还肯定理性。说到理性,就不得不提康德的那句名言:“敢于知道!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的座右铭。”康德的这句话,关键词除了“理性”,还有“勇气”。有时候我问布谷问题,当她吃不准答案的时候,就会开始变得犹豫,然后小声地跟我说:“爸爸,我不知道。”布谷的犹豫是可以被接受的,因为她的理性尚不完备,她还需要别人的引导,才能慢慢学会运用自己的理性。但是,当康德说“敢于运用你的理智”时,指的不是布谷这样的未成年人,而是每一个理性能力已经得到充分发展,但却仍然不敢使用理性的成年人。康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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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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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彼得·盖伊在《启蒙时代》这本书中的话说,18世纪是一个人类“重振勇气”的世纪:“这是一个神秘主义没落的世纪,一个对生活越来越怀有希望、对人力越来越充满信心的世纪,一个执着于探索和批判的世纪,一个关注社会改革的世纪,一个世俗主义日益抬头、冒险之风日益盛行的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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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因为在此之前的一千多年里,整个欧洲都笼罩在宗教和神秘主义的氛围中。在我小的时候,常常会把宗教、神话和迷信这几个词放在一块说,比如“宗教迷信”。那么什么叫作“迷信”呢?简单说就是“错误地相信某物是高贵的、超俗的,或者崇高的”。这种错误的相信可以体现在宗教、艺术、政治和历史等各个方面。启蒙运动归根结底就是一场颠覆一切迷信的运动,正如康德所说:“摆脱迷信就是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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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摆脱迷信?简单说,就是把“看似高等的东西(当作)仅仅是低等事物的一个特例”。换言之,摆脱迷信的方式就是“在崇高中发现了寻常,把神圣还原到了平凡,或者证明高贵者并不值得尊敬”。《圣经》中记载过很多耶稣的神迹,比方说把水变成酒,在海面上行走,等等,可是如果我们用魔术来解释把水变成酒,或者当看到“在海面上行走”的时候,联想起铁掌水上漂裘千仞的孪生兄弟裘千丈,那么这些神迹就变成了骗人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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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剥落“金身”、暴露泥胎的暴力解释法。它几乎必然地导致拒绝崇高、解构神圣的结果。恩格斯曾经高度评价启蒙运动,他说,启蒙运动“不承认任何外界的权威,不管这种权威是什么样的。宗教、自然观、社会、国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无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做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思维的悟性成了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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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反对者看来,启蒙运动在反对一切权威和一切成见的同时,自身却立足于一个“根本的成见”,那就是一个“反对成见本身的成见”。事实上,从恩格斯的那段话中可以看出,启蒙运动者在反对迷信的过程中存在着三个阶段:起初人们反对一切“错误地相信”,接着人们有意无意地删去了错误二字,开始反对一切“相信”,最后人们重新建立起新的迷信。也就是说,启蒙在破除迷信的过程中自身成了迷信,在消解神话的过程中自身成了神话,在很多反对者看来,这恰恰体现出人类理性的独断专横和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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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运动与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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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运动除了肯定自由、肯定平等、肯定理性,同时也肯定多元。正如麦克里兰所指出的,对多元主义的追求本身就隐含着节制和宽容。换句话说,没有哪种价值应该占据支配性的地位,哪怕自由也不行,所以我们必须要在具体的语境中小心谨慎地平衡各种价值的关系,努力保持一种互相制衡、多元共生的生态环境。当然,就像我们在古希腊那几讲中反复强调过的那样,真正的问题在于,人天生是一个僭越性的动物,“凡事勿过度”这句古希腊的德尔菲神庙上的箴言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目标。事实上也是如此,当生而自由变成强迫自由,当人人平等变成彻底的平均主义,当理性取代迷信成为新的迷信,当多元主义蜕变成为相对主义甚至虚无主义,启蒙运动就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启蒙运动的白就变成了启蒙运动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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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会疑惑,为什么不可以用一两句话来介绍启蒙运动,简洁明快,一目了然,这样多好?对不起,我就是想要打破你们的刻板印象,告诉你们启蒙运动绝对不是一片光明,而是存在着阴暗、模糊甚至黑暗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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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启蒙运动这么多的坏话,我想要做一个特别的澄清:我不是一个反启蒙主义者,恰恰相反,我是一个坚定的启蒙主义者。尽管从思想史的角度出发,启蒙运动终结在19世纪的前三十年,可是我并不认为启蒙已经死了,恰恰相反,我完全认同康德在《什么是启蒙》一文中说的这句话:“如果有人问:‘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启蒙了的时代吗?’那么答案是:‘非也,但我们确实生活在一个启蒙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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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仍然生活在一个启蒙的时代,而不是一个已经启蒙了的时代。因为归根结底,跟18世纪的欧洲人一样,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担负起“摆脱自我招致的不成熟状态”的责任,在这个意义上,启蒙是自我启蒙,而不是被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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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肖像,平版印刷画,德国插画家Julius Ludwig Sebbers(1804-1837)作于182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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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 078 自由的黑格尔,保守的黑格尔:黑格尔的思想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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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尚自由的黑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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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1年,法国大革命爆发的第三年,德国图宾根大学的一群年轻人在校园里种下了一棵树,他们把它命名为“自由之树”。年轻的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1831)和比他更年轻的谢林一起参与了这项活动。这个举动既是在致敬法国大革命,更是在憧憬和期许德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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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人在25岁之前不是自由主义者,那他就是没有良心的;一个人过了25岁之后不是保守主义者,那他就是没有大脑的。我对后半句话有保留意见,但是完全同意前半句话。1791年,黑格尔年仅21岁,在大时代的浪潮前,他很难不感到内心的激情澎湃。在黑格尔当年的纪念册里,可以读到这样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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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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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妄想绝对统治心灵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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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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