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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哲学论》的写作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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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流传最广的一句话莫过于：“凡是可说的都可以说清楚，不能说的则必须付诸沉默。”中国人听在耳里，会觉得特别亲切，因为会忍不住想起庄子的名言：“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更有意思的是，维特根斯坦做过一个“登楼撤梯”的比喻，梯子的作用是帮助我们登到高处，一旦爬上去了，就可以把梯子给撤掉了，是不是跟得鱼忘筌、得意忘言的说法非常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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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认为这种联想是危险的，因为我们在讲得鱼忘筌和得意忘言时，几乎是一步到位的，我们甚至都不用费力爬楼梯，而是借助直觉和顿悟就可以直接飞升上楼，然后就徜徉在恍兮惚兮、窈兮冥兮的玄妙境界了。但是《逻辑哲学论》全然不是这样的，在登楼撤梯之前，你必须付出非常艰苦的努力才有可能爬完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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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根斯坦的梯子到底有多难爬？让我们先来看看《逻辑哲学论》的整体写作风格，全书共分七章，每一章都有一个总标题，用十进位计数法来标记每一段论述，比方说，“1”下面分为“1.1”、“1.2”、“1.3”，在“1.1”下面又会继续分为“1.1.1”、“1.1.2”，诸如此类。我们通过全书开头几句话，就可以直观感受到它的基本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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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世界是一切实际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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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世界是事实的总和，不是物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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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世界由全部事实所确定，由它们即是全部事实所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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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因为事实的总和既确定了实际情况，也确定了所有非实际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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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在逻辑空间中的全部事实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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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世界分解为诸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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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表述我们能直观地感受到，至少在外观上，这本书极具逻辑性。然而这只是表象而已，事实上，整本书很少进行论证，大多是一些高度浓缩性的论断，这为理解这本书增添了巨大的难度。据说罗素曾经告诫维特根斯坦，不应该只是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应该为之提供论证，维特根斯坦回答说：论证将会玷污思想的美丽。他会感觉好像用一只脏手脏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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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维特根斯坦为什么要给这本书取名为“逻辑哲学论”？它的逻辑性到底体现在哪里呢？为了说明以上问题，我会先来介绍罗素的“特称描述语”理论，由此引出语言哲学转向的根本宗旨，然后，再给你们介绍著名的“图像理论”，点明维特根斯坦的核心观点——语言与世界具有逻辑同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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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称描述语理论与语言哲学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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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看罗素的特称描述语理论。请问各位，“当今的法国国王是个秃子”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猜想多数读者的回答都是：假的！因为当今法国就没有国王。可是进一步思考，你会发现，正因为当今法国没有国王，所以当你说“当今法国国王是个秃子”这句话是假的之时，你已经预设了“当今法国是有国王的”。因此，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因为对于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人，我们既无法说他是个秃子，也无法说他不是个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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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怎么才能避免发生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的尴尬呢？罗素告诉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句子进一步分析为三个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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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题1，有或者说存在一个法国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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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题2，只有一个法国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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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题3，不管谁是法国国王，他都是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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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强调说明的是，在具体分析的时候，罗素并不是像我这样使用日常语言，而是用了看起来非常吓唬人的逻辑符号。不管怎么样，经过这样的分析，当有人再说“当今法国国王是个秃子”时，我们就可以回答说：因为这个命题可以被分析为相互合取的三个小命题，又因为命题1是错误的——不存在一个法国国王，所以整个命题也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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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罗素“特称描述语”理论的经典案例。这时，你是否在暗想：这就是一个脑筋急转弯，罗素的想法的确有那么点意思，可是意思也不是那么大，从这个理论出发，到底可以引申出什么样的哲学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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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特称描述语理论”在哲学上的最大贡献在于，它告诉我们，日常语言、日常表达是意义不明、逻辑不清的，通过逻辑分析可以帮助我们澄清日常语言背后的深层逻辑结构。维特根斯坦高度赞扬罗素的工作，他在《逻辑哲学论》中指出：“全部哲学都是‘语言批判’——正是罗素完成了表明一个命题的表面逻辑形式未必就是它的真正逻辑形式这项任务。”这里的关键词是“表面逻辑”与“真正逻辑”的对立，或者说是“表面语法”与“深层语法”之间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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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们可以暂时做个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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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西方哲学史可以被划分为三个阶段：古希腊哲人开启的本体论阶段，笛卡尔导致的认识论转向，以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语言哲学转向。维特根斯坦无疑是语言哲学转向的重要代表人物，但是奠基者并不是他，而是德国哲学家戈特洛布·弗雷格和英国哲学家罗素。“特称描述语”理论可以说是语言哲学转向的典范之作，它有助于我们“通过分析找出深层语法从而消解表层语法造成的迷惑”（陈嘉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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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语言哲学的转向意味着哲学不再关注真理问题，而是关注意义问题。借用逻辑实证主义的领军人物莫里茨·石里克的观点：“哲学阐释命题，科学证实它们。在科学中我们关注命题的真，在哲学中我们关注它们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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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意识到了，这里涉及“哲学是什么”这个根本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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