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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50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困惑?因为我们被这两个表达式表面上的一致性给迷惑了,以为“什么是金星”和“什么是时间”问的是同一类型的问题,所以我们也就很自然地像寻找金星那样去寻找作为实体的时间。其实,表面上一致的问题并不一定是同一类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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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52 类似的诱惑无处不在,不管是哲学家还是普通人都难以幸免。仍旧举上一讲的例子,当说到工具二字的时候,我们会情不自禁地想在各种工具之间寻找“共同之处”,与此类似的是,当我们把语言看成是各种不同类型的语言游戏时,又会忍不住去想:什么是游戏之为游戏的“共同之处”?我们似乎总是倾向于要去总结一些什么,仿佛这么做才显得很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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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54 我之所以说你可能是不自觉的哲学病的病毒携带者,道理就在于此,因为只要使用语言,我们就会被诱惑着去做某种哲学化的思考,被诱惑着去做某种总结性的陈词,在多中去寻找一。这种诱惑是如此的难以抗拒,以至于维特根斯坦说,我们需要做的是意志上的抵抗,而不是克服理解上的困难,因为弃而不用某种表达式,就像忍住眼泪或者压制愤怒一样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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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56 家族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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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58 在《哲学研究》第66节中,维特根斯坦问道:“棋类游戏,牌类游戏,球类游戏,角力游戏,它们的共同之处是什么?”然后,他立刻自我反驳道:“——不要说:‘它们一定有某种共同之处,否则它们不会都叫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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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60 维特根斯坦给出的建议是“不要想,而要看”,一旦我们睁开眼睛看,而不是像哲学家那样闭着眼睛去解释自然(请你回想毕达哥拉斯那一讲的标题),就能看到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和“亲缘关系”,而不是想象中的“共同之处”。比方说,当你想说“休闲”是所有游戏的共同之处时,就会发现中日韩三国的围棋擂台赛,这跟休闲一点关系都没有;当你想说所有游戏总有输家和赢家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一个人在搭乐高的游戏场景,这与输赢一点关系都没有。总之,当你放弃想、专注看的时候,就会看到游戏的复杂多变性,它们之间没有“共同之处”,但有“相似之处”,这些“相似之处”就像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复杂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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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62 那么,究竟该怎么描述这张网络呢?维特根斯坦说:“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更好的说法来表达这些相似性的特征;因为家族成员之间的各式各样的相似性就是这样盘根错节的:身材、面相、眼睛的颜色、步态、脾性,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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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64 讨论到这里,我们可以说,各种“游戏”构成了一个家族,各种“工具”构成了另一个家族,我们之所以把这类活动称为游戏,把那类对象称为工具,不是因为在它们的背后存在着所谓的本质(想想亚里士多德),也不是因为我们可以对它们进行普遍定义(想想苏格拉底),而是因为它们之间存在着“家族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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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66 语言游戏和家族相似性是理解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的关键概念,突出地反映出后期维特根斯坦的反本质主义特点。维特根斯坦像古希腊哲人那样直面问题本身,但是他的思维方式却迥异于古希腊哲人。巴门尼德关心“一切是一”的那个“一”,维特根斯坦却想要教会我们差异;赫拉克利特说“隐蔽的关联比明显的关联更为牢固”,维特根斯坦则说:“我们对隐藏起来的东西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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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68 “家族相似性”是一个极富启发性的概念,它让我们回到粗糙的地面,让我们紧绷的哲学神经得到舒缓,维特根斯坦说:“真正的发现是这一发现——它使我们能够做到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打断哲学研究——这种发现给哲学以安宁,从而它不再为那些使哲学自身的存在成为疑问的问题所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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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70 边缘模糊与隐蔽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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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72 可是,我们仍有疑问,关于“家族相似性”,我们至少可以从两个角度提出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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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74 第一,按照家族相似性的思路,游戏和工具就是边缘模糊的概念,这样一来,它们还是有意义的概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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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76 第二,共相理论、本质主义真的彻底错了吗?难道我们不可以借助科学的方法去寻找“共相”和“本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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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78 针对第一个反驳,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第71节中做过很精彩的回答。他说,假定有人质疑说:边缘模糊的概念还是一个概念吗?初看起来这个质疑很有道理。当我们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后,不是应该删除它,再拍一张清晰的照片吗?紧接着维特根斯坦就以弗雷格为例,指出:“弗雷格把概念比作一个区域,说界线不清楚的区域根本不能称为区域。这大概是说我们拿它没法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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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80 说到这里,维特根斯坦立刻开始反驳:“然而,说‘你就差不多停在这儿’毫无意义吗?设想一下我和另一个人站在一个广场上说这句话。我这时不会划出任何界线,只是用手作了个指点的动作——仿佛是指给他某个确定的点。而人们恰恰就是这样来解释什么是游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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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82 维特根斯坦的意思是说,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使用边缘模糊的概念,这些概念不仅是可用的,有时候甚至是最合适的。我们不妨再多看几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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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84 请问怎样才能让一桶水变成一桶冰?答案显然是在一个正常的大气压下把温度降到零度或更低。在这里,从水到冰的转化过程存在着一个清晰的边界。但是如果我们问,多少粒麦子就变成了一个麦堆,是一千粒还是一万粒?又或者,什么时候我们不再称张三是一个头发稀疏的人,而直接就说张三是一个秃子?是一万根头发还是一千根头发?这个时候你就会开始有些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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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86 很显然,从麦粒到麦堆,从头发稀疏到秃子,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也找不到一个清晰的分界线,但这并不意味着麦堆和秃子这类模糊的概念就不是概念。在给定的日常语境下面,这些看似模糊的概念都能得到有意义的使用,并且能够得到很好的理解。相反,如果我们将秃子严格定义为头发只剩下一万根,或者头发覆盖面积少于原有面积的三分之一,我们反而不会使用秃子这个语词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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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88 回到维特根斯坦的那个例子,如果有人远远地跟你比画手势,大声说道:“你就停在距离马路牙子90厘米远的地方,不能多一厘米也不能少一厘米。”这么说的时候,精确是精确了,可是你反而会变得糊涂起来,不晓得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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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90 因此,并不是概念越清晰,逻辑越严格,句子的意义就越明确。一个有洞的围墙还是围墙,一个有点含混的规则也还是规则。你可以批评说,因为规则的含混,所以这个游戏是不够完善的,可是有的时候,恰恰因为规则的含混性,游戏才变得更好玩,我们如果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理想是理想了,严格是严格了,但却失去了游戏原本的味道。想一想视频裁判助理系统(VAR)在俄罗斯世界杯上引发的各种争论,也许可以帮助你进一步去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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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92 现在我们来看第二个质疑。我们可以借助科学的方法去寻找事物的共相或者本质吗?毫无疑问,对于一些特定事物来说是可以的。比如说水,在日常语言中我们说水是无色无味的液体,但是关于水的内在结构或者本质属性,我们已经有了更为精确的科学表述——H2O。类似的,原子序数79是金子的本质属性,C6H6是苯的本质属性。在这些例子里面,本质和共相的概念不但依旧成立,而且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它们属于隐蔽的关联而不是明显的关联,因为你的眼睛是看不到H2O,也看不到原子序数79的,只有借助科学研究和科学概念才能加以揭示这个“隐蔽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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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94 事实上就以“家族相似性”这个词为例,隔壁老王的女儿眼睛像姥姥,鼻子像妈妈,脸型像老王,初看起来,这里的确存在着家族相似性,但是老王如果对于这些“明显的关联”仍旧不放心,那他大可以通过DNA亲子鉴定来确定那个“隐蔽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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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96 让一切如其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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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9998 现在的问题是,以上这些反例对维特根斯坦构成真正的挑战吗?我觉得没有。让我们回想他在《逻辑哲学论》中的那个观点:“我们觉得,即使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已得到解答,人生问题也还完全未被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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