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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世界和系统的一些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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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承认了系统对于社会生活的作用,但是同时他也尖锐地指出了系统整合所固有的危险。一方面,金钱和权力这两个子系统使行为人的目标与理解和共识相脱节,导致了两个后果:首先,我们可能(实际上也经常)忽视经济行为和行政管理行为的深刻意义或重要性。系统创造并加强了行为类型,身处这些类型之中的行为人隐藏了他们的目的,对行为的结果也并不加以反思。系统因此具有内在的不透明性,同生活世界(交往行为的发生场所)形成了对比:在生活世界中,行为、言语以及行为目标的意义能够容纳不同意见并可以被理解。其次,系统内行为人的最终目标(与生活世界中的行为人不一样)并不能真正由他们自行决定。他们可以选择行为的方式,但是不能选择行为的最终目标。所以,一般来说生活世界有助于自主权的形成,我们可以把自主权看做以系统所不能的方式对自定目标展开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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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人可以通过以下方式认识这一区别:生活世界中的行为人通过有效性声称来协调各自的行为。这一过程加在行为之上的约束条件是行为人所自愿承担的,它们来自于且内在于行为人对有效性声称的相互承认。与此相对,金钱和权力系统把外在约束条件强加于行为人所无从自主选择的行为之上。这样一来,系统就呈现出哈贝马斯所谓的“准自然实体的堡垒”的面目:这是一个人力所无法控制的、具有自主逻辑内核的独立实体,对此实体人类不能也不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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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生活世界的殖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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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已经表明,现代社会存在于系统和生活世界的脆弱平衡之中。但是,由于系统内嵌于生活世界之中,实际上又是寄生于生活世界之上,所以生活世界享有优先权。哈贝马斯认为生活世界是独立又自给自足的介质,而系统却不是。系统只能在来自生活世界的意义资源的基础之上运行。这是个具有经验主义意味的命题。然而,这个命题又是哈贝马斯在对交往行为优先权进行概念性论证的基础之上提出来的。由于生活世界包含了各种类型的交往行为,系统包含了各种类型的工具行为,而交往行为又优先于工具行为,所以生活世界必须优先于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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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虽然系统内嵌于生活世界并且依赖于生活世界,前者却倾向于侵蚀、取代甚至是破坏后者。系统这种对生活世界进行殖民的倾向导致了系统和生活世界之间平衡的脆弱性,乃至造成失衡和不稳定。生活世界殖民化这一观念指的是众多最终有害的历史与社会进程的集合。首先,作为主导机制的金钱和权力从生活世界中分离出来,资本主义经济和行政系统逐渐脱离家庭、文化领域以及如大众传媒这样属于公共领域的机构。随着工具行为之网越来越繁密,它们逐渐侵入生活世界并弱化了后者的功能。策略性决定留给了市场或者是被交到了专业控制者手中。生活世界的透明性蒙上了阴翳,公共监管和可能的民主控制对行为和决议的基础不再发挥作用。随着版图的收缩,生活世界渐渐呈现形形色色的病状,哈贝马斯称之为“社会病理”,其中包括市场在非市场领域拓殖产生的负面效应,但并不局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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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生活世界殖民化导致的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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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共享意义和相互理解的减少(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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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社会纽带的侵蚀(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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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助感的增加以及缺乏归属感(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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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由此导致的不愿为自身行为以及社会现象负责的心理(道德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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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社会秩序动荡和崩溃(社会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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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由于系统实际上依赖于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殖民化过程也导致了系统的动荡和危机。虽然哈贝马斯没有采取简单化的反市场或者反系统的立场,他对于系统(例如资本主义经济、国家以及其他管理组织等)对社会生活和社会成员可能造成的伤害却有非常清楚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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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哈贝马斯的社会理论是批判理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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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在《交往行为理论》一书中的主要目的之一,是要为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提供一个更有成效的、经验上可靠的、方法论一贯的替代性理论。因此,他的社会理论就被设计成了批判理论。但是,到底是何种意义上的批判理论呢?一些比哈贝马斯更左倾的批评者认为哈贝马斯的社会理论根本不具有批判性。他们认为,哈贝马斯的理论分析是对混合经济和立宪福利国家所作的迂回冗长的正当性证明,同时又是对中间偏左的德国社会民主政治的辩护。这种评论不仅苛刻,而且错误。哈贝马斯关于生活世界殖民化的理论,为“现代社会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这两个问题提供了创新的、深刻的、精妙的答案,同时又解释了失范、异化、社会分裂这些现代社会所承受的病痛的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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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并没有仿效意识形态批判的模型,他的社会理论没有采用把广泛存在的过失和非理性归因于行为人这种自我否定的策略,来推定性地解释为什么行为人愿意承受压迫性社会机制和社会行为并且使之永久化。相反,哈贝马斯将它们归因于内在于系统的潜在或隐藏的策略性或工具性目标。压迫性社会系统之所以持续存在,不是因为行为人误解了自己的利益,而是因为他们的行为落入了预先确立的、极度复杂的工具理性模式之中。因为社会系统内在的不透明,行为人无法凭借自身能力理解行为的意义并为这些行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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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哈贝马斯社会理论的批判性来自于它能为病态社会提供补救措施?这也许是问错了问题。哈贝马斯提供了一种社会理论,但是理论并不提供药方。当然,如果哈贝马斯的理论正确,以下做法就是有益的:通过遏制金钱和权力系统来保护生活世界使其免于殖民化;确保有足够的未被监管、未被市场化的社会生活领域来创造社会整合,来嵌入金钱和权力系统。如果给出了暗示的答案,答案就不会是废除市场和行政管理(经济和国家),而是遏制两者。然而,如果可以在实践中实现这一遏制的话,又该如何来实现,由谁或什么来实现,这些问题依然没有明确答案。(有趣的是,哈贝马斯将此视做一个社会使命,而非政治使命;类似的结论可以在《结构转型》中看到,这本书寄托了哈贝马斯通过公共领域复兴带来解放的希望。)在《交往行为理论》中,哈贝马斯坦率地表示没有行为人(不管是集体还是个人)有能力完成这个使命。至于国家,只要它不是完全受到经济的约束,就还是系统的一部分,因而也是问题的源头之一,而非问题的答案。哈贝马斯将改革的希望寄托于民主福利国家系统,只要个人道德信念和具有政治诉求的非暴力抗议组织能够对这个系统施加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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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这样的组织——时常被称为“新社会运动团体”——实际上并无权力。如果通过选举进入政府获得了政治权力,他们可能只是被管理和政治系统同化。哈贝马斯理论所指出的唯一社会变革力量处于劣势,不可能阻挡生活世界殖民化进程,更不用说扭转这个过程了。尽管哈贝马斯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有诸多不同之处,在哈贝马斯理论中还是可以听到后两者的社会批判理论中的悲观主义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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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否表明了哈贝马斯的社会理论批判性不足,或者干脆说他所作出的一个估计,即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能够阻挡市场和行政管理无情扩张的因素寥寥无几,是正确的、有现实基础的?首先,哈贝马斯否认理论能够具有马克思所说的那种革命性批判力量,历史上也不曾有过。对于社会理论所能达成的目标,哈贝马斯有着远为谨慎的想法。社会理论自身不是社会变革的工具。它们只是提出真实性的有效性声称。实际一点来说,社会理论至多是有用的分析工具,可以帮助我们区分现代社会有害的与进步的倾向。哈贝马斯当然想消除社会压迫,他的生平和他的著作都可以基于这个目标来加以理解。他一直都是一个激进主义者和改革家。然而,他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知道他的社会理论能够直接起到的最重要作用就是帮助人们理解社会压迫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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