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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28 假若绝对者的永恒性被规定为一种具有无限时间的存在,那么我们就必然可以说,现在的上帝比世界起源时的上帝存在了更长一段时间,因此上帝包含着存在的增加——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上帝的存在就是上帝的本质,而这个东西是既不可能增加也不可能减少的。众所周知,事物的本质不可能包含着一种延续。对于一个个别的或具体的圆圈,我们可以说,它延续了这样或那样一段时间,但对于圆圈的本质或理念,我们绝不能说它是延续的,或它现在比起世界的开端时存在了更长一段时间……事物是延续的,因为它的存在与它的本质不契合,或者说它的特殊性与它的普遍性不契合(V,375—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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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30 同样,谢林在《维尔茨堡体系》(1804)里也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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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32 我说的“永恒”是指在任何情况下都与时间没有任何关系。……绝大多数人把上帝的永恒性表述为一种自永恒以来的实存,而对于这种实存,他们又理解为一种具有无限时间的实存。然而上帝和时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因此他在时间里既不是有一个开端,也不是没有一个开端。任何与时间有关系的存在,都是一种延续,但真正说来,延续不过是存在的一个规定,而且它不是因为与概念契合,而是因为与概念不契合,才获得这个规定……延续意味着不完满。有限事物是延续的,因为它们的特殊性与它们的普遍性不契合(VI,158—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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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34 因此,如果人们没有理解哲学意义上的永恒性,而是按照通常的“无限延续”的意义来理解“灵魂不朽”,那么这不过是指一种“个体式的持久延续”,即所谓的“长生不老”,或至少是一个长久不衰的灵魂。这些理解都仍然把灵魂看作是一个有限的、个别的东西,就像谢林所说的那样,“必然会让人联想到有限者和身体”。人们以为,一个不朽的灵魂仍然会具有一个身体,哪怕这个“身体”不再是像桌子板凳那样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不再占据空间中的位置,但还是有一个特定的形状及众多独有的特征,好比人们想象中的“幽灵”“鬼魂”之类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况下,“不朽”非但不是意味着灵魂的解脱,反而意味着灵魂的一种“持续不断的禁锢状态”,因为“身体”本身就直接代表着有限性和虚幻不实,与灵魂的永恒的、无限的本质性相悖,是对于后者的一种限制乃至禁锢。也就是说,一方面企盼达到灵魂不朽,另一方面又企盼灵魂保留着一个个别的身体(不管这里的“身体”作何理解),这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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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36 谢林指出,埃申迈耶尔所说的“灵魂不朽”,错误不在于他主张抛弃感性欲望、感官享受,从而投入实践行动,而是在于他主张灵魂在死亡(这里当指身体的死亡)之后“作为一个个体持久延续下去”,亦即仍然具有一个某种意义上的“身体”,仍然保持为一个个体。但问题在于,埃申迈耶尔没有认识到,“所谓的‘个体性’其实就是指灵魂与身体的纠缠状态”(VI,61),或者说就是身体对于灵魂的禁锢状态;换言之,只要保持着“个体性”,灵魂就不可能得到解脱,不可能返回到永恒的、无限的真实存在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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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38 不难看出,埃申迈耶尔的“灵魂不朽”观其实就是宗教(尤其是基督教)对于“灵魂不朽”的理解。针对这种“显而易见的误解”,谢林站到了“苏格拉底所说的‘真正的哲学家’(der wahrhaft Philosophierende)”一边,指出真正意义上的对于“灵魂不朽”的追求无非是“让灵魂尽可能摆脱身体”(VI,60)。而实际上在早先于1802年发表的《论自然哲学与一般意义上的哲学的关系》(Ueber das Verhältniß der Naturphilosophie zur Philosophie überhaupt)里,谢林已经表述了同样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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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40 柏拉图说,所谓“净化”就是让灵魂尽可能摆脱身体,并且形成这样的习惯,即在任何方面都从身体那里收缩到自身内并凝聚起来,有能力栖息在自身之内。“死亡”就意味着灵魂如此这般摆脱身体。真正的哲学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在追求这种净化。而在对于净化的这种追求中,道德与哲学就相遇了(V,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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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45 在这里,谢林很明显援引的是柏拉图在《斐多》中的观点。我们知道,对于什么是“真正的哲学家”,柏拉图在不同的著作里有着不同的界定[6],但在《斐多》这部以“灵魂不朽”为主题的对话录里,柏拉图则是以能否认识到灵魂不朽的本质以及达到灵魂不朽的途径为衡量“真正的哲学家”的标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部对话录的紧凑篇幅里面,柏拉图反复多次提到了“真正的哲学家”或“真正钻研哲学的人”,这是一个相当罕见的现象。为了直观起见,我们在这里列出柏拉图在《斐多》中的相关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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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47 1)一个以真正的哲学方式度过其一生的人,当他准备要死的时候,必然是坦荡的,而在他死去之后,将会因此达到最大的善(Phaid. 63e—6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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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49 2)那些真正钻研哲学的人……所追求的不是别的,而仅仅是去死或已经死去(Phaid. 6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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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51 3)人们既不知道真正的哲学家是如何期盼着死,也不知道那些哲学家如何值得去死,更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死(Phaid. 64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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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53 4)至少在我看来,真正的哲学家会蔑视它们[漂亮的衣服、鞋子,及其他装饰身体的物品](Phaid. 64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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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55 5)真正的哲学家会自然地产生出这个看法……只要我们还有一个身体,而且我们的灵魂与这个恶劣的东西纠缠在一起,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获得我们所追求的东西(Phaid. 66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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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57 6)惟有真正的哲学家才会始终努力在最大程度上解放灵魂,而哲学家的工作恰恰就是让灵魂摆脱身体,获得自由(Phaid. 6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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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59 7)实际上,真正钻研哲学的人都追求死亡,在所有的人里面,那些哲学家是最不畏惧死亡的(Phaid. 67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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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61 8)朋友,如果一个人确实是真正的哲学家,那么他必定会相信这一点[通过死亡而获得纯粹的真理](Phaid. 6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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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63 9)举着酒神杖的人很多,但真正受到神的感召的没有几个。在我看来,受到神的感召的人不是别的,就是那些已经真正钻研过哲学的人,而我是其中之一(Phaid. 69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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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65 10)如果灵魂把自己予以净化,不再与身体有半点纠缠……那么这无非是说,灵魂是真正的哲学家,准备着轻松走向死亡(Phaid. 80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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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67 11)正因如此,真正的哲学家放弃了一切发源于身体的欲望,坚韧不拔,不会屈从于它们(Phaid. 8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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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69 12)真正的哲学家的灵魂认为,这种解脱是不可抗拒的,所以他们尽可能地舍弃享乐和欲望,舍弃悲伤和畏惧(Phaid. 8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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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71 以上列出的是柏拉图在《斐多》里面关于“真正的哲学家”的一些文本证据。由此可见,当谢林在这里同样强调“真正的哲学家”的做法的时候,他的立场是和柏拉图完全一致的,即灵魂必须摆脱身体,净化自身,获得解脱,并因此达到真正的不朽:“他们对于永恒性信心满满,不仅蔑视死亡,甚至喜爱死亡”(VI,61)。在柏拉图那里,哲学是朝向死亡的一种训练,“真正的哲学家”都追求死亡。当然,这里的“死亡”仅仅是指灵魂与身体的分离,而不是指灵魂与身体共同走向覆灭(这是普通人理解的“死亡”)。对于“哲学家追求死亡”这个惊世骇俗的观点,柏拉图已经预见到了普通人的反应,比如在《斐多》里,那位和苏格拉底对话的克贝就哑然失笑道:是啊,有多少人心里本来就想说,哲学家真是该死呢——既然如此,你们还不赶快去死!(Phaid. 64b)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普通人并不理解哲学家所说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在“死亡”那里看到的,不是灵魂的解脱,而是灵魂与身体的同归于尽(以及这个由灵魂和身体构成的个体的覆灭),因此他们一方面畏惧自己的死亡,把这看作是最大的恶;另一方面却企盼着他们所仇视的人(比如哲学家)赶快去死,把这看作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要理解哲学家所说的“死亡”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即便对于苏格拉底的某些学生来说也是如此。比如在《斐多》的结尾,当苏格拉底慷慨激昂地阐述完“灵魂不朽”及其原理,并准备从容赴死的时候,身边的克里同发问道:“苏格拉底,我们应当以什么方式埋葬你呢?”对此苏格拉底虽然保持着安详的微笑,同时却不无懊恼地说道:“大家看看,我并没有说服这位克里同,他不认为我是现在这个和你们谈天说地,分析入微的苏格拉底,反而认为我是一个很快将要死掉的人,居然问起应当怎么埋葬‘我’!……他以为我这一通长篇大论只不过是安慰你们和安慰我自己的一通废话……噢!亲爱的克里同,要知道你的这种说法是不恰当的,这样说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把某些恶劣的东西注入到了灵魂里面。总之,你一定要鼓起勇气说,你埋葬的是我的身体,至于怎么埋葬这个东西,你尽可以选择一种你认为合适的和最好的方式”(Phaid. 115c—11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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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73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柏拉图虽然和谢林一样主张灵魂与身体分离,得到解脱,但柏拉图并没有否定得到解脱的灵魂的个体性。比如在《斐德罗》这篇对话录里,按照苏格拉底讲述的一个神话,灵魂在堕落之前(作为诸神的随从)和之后(作为尘世中的人)都是个体式的。对于那些堕落的灵魂亦即流落尘世的人,柏拉图把他们分为如下九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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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75 1)“智慧”和“美”的朋友(哲学家和爱美者),或缪斯和厄若斯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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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8477 2)遵纪守法的国王或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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