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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与宗教的永恒同盟:谢林《哲学与宗教》释义 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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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宗教远离民间信仰,像一团神圣的火苗那样,保存在神秘学里面,而哲学与它拥有同一座神庙。根据一些广为流传的古代传说,最早的那些哲学家就是神秘学的制定者,因此后来最杰出的一些哲学家,特别是柏拉图,喜欢从神秘学那里推导出自己的神圣学说。那时哲学仍然有勇气和权利去研究那些真正伟大的对象,只有这些对象才值得人们对其进行哲学思考,把自己提升到通常的知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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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的岁月里,神秘学被公开了,被那些原本属于民间信仰的杂质玷污了。从此以后,哲学为了保持自己的纯净,必然摆脱宗教,成为一种与宗教相对立的隐秘学说。而宗教则背离了自己原初的本性,与现实事物混杂在一起,成为一种外在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宗教必然企图成为一种外在的势力,而且由于宗教在自身内失去了一切向着真理的源泉的自由飞跃,因此它必然要去强行阻碍自身之外的那种自由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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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导致哲学逐渐被宗教完全抢夺去了她在古代所研究的那些对象,被限制在那些对于理性毫无价值的东西上面。另一方面,宗教把原本属于共同财富的崇高学说从哲学那里抢夺过来独自霸占之后,这些学说失去了与它们的原型之间的联系,随之也失去了自己的意义。它们被放置到一个与它们的原生地完全不同的根基之上,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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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对立的哲学与宗教曾经达到一种虚假的和谐一致,但那是因为哲学自贬身价,把理性的产物——理念——当作知性概念来对待,并且借助于知性概念来解释理念。科学的这种状态被称之为独断论,在这种状态下,哲学虽然在俗世之中赢得了一种开阔的和体面的存在,但也完全牺牲掉了自己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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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断论知识的种类和方式也曾得到更为细致的审查,并且经受了批判,但在这个关系里我们必须更清楚地看到,这种知识仅仅适用于经验对象和有限事物,而对于理性以及超感性世界的事物,它只能保持一种纯粹的观望,或更确切地说,它完全看不到这些东西。不仅如此,由于它被宣称为唯一可能的知识,而且现在还得到了完全的确证,所以,它越是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那个与它相对立的东西——即人们所说的信仰——的价值相应地就越是攀升,以至于那些在哲学里真正属于哲学的东西,到头来反而被完全托付给了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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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证明这种情况并不困难。我只需提请大家注意,一般说来,康德足以成为这段时期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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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真正的哲学的最终余响是通过斯宾诺莎传承下来的。我的意思是,斯宾诺莎把哲学引回到了她唯一的那些对象上面,尽管他在反抗一个占统治性地位的独断论体系时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另一种独断论的假象和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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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关于绝对者的学说之外,哲学的真正的神秘学还把事物的永恒诞生以及它们与上帝的关系当作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说唯一的内容。因为只有以这些学说为基础,那种完整的伦理学,作为一种极乐生活指南,才能够建立,才能够从中推导出来,正如它同样只有在一些神圣学说的圈子里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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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关于绝对者的学说,如果从哲学的整体那里抽离出来,也可以称作自然哲学,这是不无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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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种学说就其概念而言只能是思辨性的,不可能有别的情形,因此它会遭到各种自相矛盾的、颠三倒四的评判,这是意料中的事。任何一个片面的观点总是与另一个片面的观点相对立,同样,一个无所不包的、将宇宙包揽在内的观点也与一切可能的片面性相对立。但是,一方面承认这个无所不包的观点是完满的哲学,另一方面又宣称它需要信仰作为补充,这却是一种完全不可能的做法。因为这种做法与哲学的概念矛盾,随之颠覆哲学,但哲学的本质恰恰在于:通过清晰的知识和直观认识来掌握“非哲学”自以为通过信仰而把持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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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而言,埃申迈耶尔在其著作《哲学过渡到非哲学》中明白表现出来的意图,即以信仰来补充哲学,乃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从这本书可以看出,它的作者头脑敏锐,只可惜他既没有在整体上、也没有具体地掌握关于那些对象的思辨知识。正因如此,他才把信仰当作自己的避难所,认为那些对象属于信仰。对于那些对象,埃申迈耶尔的认识来自信仰和憧憬。假若一个哲学家没有通过知识并在知识之内获得比埃申迈耶尔清晰得多的认识,那么哪怕让他仅仅阐述那些对象之一,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埃申迈耶尔认为某些问题在哲学那里不可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并用这一点来论证他的信仰——但这种做法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因为假若信仰是能够被证明的,那么它也就不再是信仰了。埃申迈耶尔的说法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如果像他说的那样[1],认识在绝对者那里消解了,那么任何一个超越了这个立场的与绝对者的观念联系就只有通过重新制造出差别才是可能的。而现在,要么那个消解是完全的消解,认识随之也是一种绝对的认识,在其中,所有基于主体客体之对立的渴慕都平息了,要么正好是相反的情形。在后一种情况下,那种认识本身并不是一种理性认识,从它那里也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一种真正绝对的认识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而在前一种情况下,也没有什么高于信仰或憧憬的潜能阶次[2]可以产生出某种比绝对认识的内容更完美、更好的东西,毋宁说,凡是以这个或那个名目与绝对认识相对立的东西,要么仅仅是一个特殊观点,从属于那与绝对者的普遍关系(这种关系在理性认识中才最为完满),要么它根本就不是什么真实的提升和更高的潜能阶次,而仅仅是从认识的最高统一性降格为一种具有新的差别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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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从埃申迈耶尔的绝大多数描述看来,憧憬或宗教直觉自认为比理性认识更优越的特殊之处,无非是一种残余的差别,这种残余还保存在憧憬或宗教直觉里,但在理性认识中已经完全消失了。任何人,包括通常那些还囿于有限性的人,都在天性上被驱使着去寻找绝对者。但只要他希望通过反思来把握绝对者,那么绝对者就消失无踪。绝对者永远包围着他,但按照费希特的一个很贴切的说法,只有当人们不关注它,它才存在于那里,而一旦人们关注它,它就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3]在这个持续的斗争过程中,只有某些瞬间,当主观的活动与那个客观的东西出乎意料地达于和谐,绝对者才出现在灵魂面前。正因为那个和谐是出乎意料的,所以它相比那种自由的、无欲无求的理性认识有这样一个优点,即可以作为一种运气、灵悟或启示而显现出来。只可惜那个和谐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足跟,反思又出现了,而那种显现也随之消失。因此,这种飘忽不定的宗教无非是上帝在灵魂中的单纯显现,因为灵魂还处于反思或分裂的层面。反之,哲学必然是一种更高的、而且仿佛更宁静的精神圆满状态,她永远栖息在那个绝对者之内,没有失去绝对者的危险,因为她已经安稳地置身于一个凌驾于反思之上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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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言之,我不反对埃申迈耶尔所描述的那种信仰、对于极乐的憧憬等等固执于它们的层面,也不剥夺它们在那里自封的一切价值,但我绝不会认为那个层面处于哲学层面之上,而是必然把它置于哲学层面之下。现在我回到原本的计划,即为理性和哲学索回那些已经被宗教的独断论和信仰的非哲学所霸占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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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章节将表明,这究竟是怎样一些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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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见该书第33节——谢林原注。译者按,埃申迈耶尔的相关原文如下:“认识有多远,思辨也有多远,但认识在绝对者那里消解了,与对象同一。因此这也是思辨的顶点。至于更在这个点之上的,则不可能是认识,而只能是一种憧憬或默祷。那凌驾于一切表象、一切概念和一切理念之上,完全凌驾于思辨之上的东西,就是只有默祷尚能把握的东西,亦即神性。这个潜能阶次就是极乐者,比永恒者高出无穷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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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潜能阶次”(Potenz)起源于亚里士多德的“潜能”(dynamis)及其相应的拉丁翻译“potentia”。这个概念在谢林这里不仅意味着一种处于发展过程中的“潜能”,更意味着这种潜能不断上升时所处的各个“阶段”或“层次”。有些学者从数学出发,把谢林所说的Potenz译为“幂次”,但这样完全没有表现出“潜能”的意味。同样,单纯的“潜能”这一译法又没有表现出“不同的层次”这一意思。因此我把它翻译为“潜能阶次”。这个概念是谢林哲学的核心术语之一,但在谢林的某些追随者比如埃申迈耶尔那里,它仅仅被简单当作“层次”一词来使用。——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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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1842年的《神话哲学之历史—批判导论》中,谢林另引用了新柏拉图主义者关于“纯粹物质”的说法:“如果人们不去寻找它,它就呈现出来,但如果人们追逐它,或者希望对它有所知识,那么它就逃逸无踪”(XI,13)。——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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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与宗教的永恒同盟:谢林《哲学与宗教》释义 绝对者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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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哲学之外保留一个空洞的地盘,然后让灵魂用信仰和默祷来将其填满——与这个意图完全吻合的一个做法,就是在绝对者和永恒者之上又设定一个上帝,把他当作一个比绝对者高出无穷倍的潜能阶次。[1]但事情本身就很清楚,绝对者之上不可能有什么更高的东西,“绝对者”这一理念不是以偶然的方式,而是按其本性就排除了任何局限性。话说回来,上帝也是绝对的和永恒的,而绝对者不可能有别于绝对者,永恒者也不可能有别于永恒者,因为这些概念并非种属概念。由此必然得出,如果有人在理性的绝对者之上又把另一个东西设定为上帝,那么绝对者就并没有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绝对者显现出来,而且,如果他仍然容许它具有“绝对者”的名称,那么这不过是一个纯粹的错觉,因为那个称呼就其本性而言只能意指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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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当那种观点虽然认为绝对者是绝对的,但同时并不承认它是上帝时,究竟是什么东西附着在绝对者的理念上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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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希望通过哲学家给出的相关描述而掌握绝对者的理念的人,几乎必然都会犯这个错误,因为按照描述的方式,他们得到的始终是一种有条件的关于绝对者的认识,然而一种有条件的认识是不可能掌握无条件者的。一切对于绝对者的理念的描述都只有在与非绝对者的对立中才产生出来,也就是说,首先找到一切构成非绝对者的本性的东西,然后把它们的整个反面归结到绝对者的理念里面。简言之,描述仅仅是否定式的,永远都不会把绝对者自身的真实存在展现在灵魂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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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们认识到的非绝对者是这样一种东西,它的概念与它的存在并非充分契合。在这里,存在或实在性不是来自于思维,反倒是必须还有某种未经概念规定的东西附着到概念上面,才使得存在被设定下来。正因如此,它是一种有条件的、非绝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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