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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02 在这样的描述中,你是否认出了你的情况、你的印象?你当然清楚这棵树不是你,你也无法让它进入你黯黑的胃。老实说,这种认知无法与占有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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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04 海德格尔表示存在就是在世存有(Being-in-theworld)。我们必须将“在(being-in)”理解为一个动作。存在就是飞离自身来到这个世界里,从世界和意识的虚无出发,以便在突然之间迸发成为意识存有。当意识试图恢复自身,与自身达成永恒的一致,隔绝一切温暖舒适,它就把自身破坏了。意识之必然存在为对异于自身之物的意识,胡塞尔称之为“意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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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06 他为建立一套关于情感的新学说造就了一个园地,这套学说源于一项至为简单、却一直为我们的饱学之士所忽视的真理:如果我们爱上了一位女士,原因就在于她可爱。我们摆脱了普鲁斯特(Proust)思想的束缚。我们同样摆脱了“内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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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08 ……因为最终来说,一切都是在外面的,一切,包括我们本身:在外面、在世界里、与其他人一道。我们不是在一种莫名的退隐中发现自己:在路边、在城里、在人群里、在各种各样的物中间、在各种各样的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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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10 ——摘自《胡塞尔现象学的一个基本观念:意向性》(Intentionality: A Fundamental Idea of Husserl’s Phenomen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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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12 现象学由埃德蒙德·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在1900年创立,旨在让哲学回归到“事物本身”,而且是以一种相当科学的方式达到此目的。相较于现象学的科学主张,萨特更感兴趣的是这个概念,它为他提供了描述具体对象的手段,让他作为一名哲学家去描述具体的对象。他从1933年开始学习胡塞尔的现象学,很快便到柏林的法兰西学院去进修。在柏林求学期间,他撰写了有关意向性的论文《论自我的超越性》(Transcendence of the Ego),这是一篇铿锵有力的文章,说明了意向性这个概念在理解自我上的哲学意义,形成了小说《恶心》的早期雏形。但是,如果按照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岁月的力量》中告诉我们的那样,萨特还处于邂逅现象学的早期热情期的时候,很快就对它将要对自己的独创性产生的影响表示焦虑。他根本无须担心。尽管他采用了说明文的形式来撰写这篇有关意向性的文章,但不足为奇的是,研究胡塞尔的学者并不认为它如实阐述了胡塞尔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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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14 萨特开始了解胡塞尔现象学的时候,他已经对学术界不同立场之间让人腻烦的争论感到失望。所有这些立场似乎都让人与世界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对他而言,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哲学家在追寻确定性的过程中逐渐将着重点放在意识的内容上。根据传统的观点,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声称了解我们脑海中的想法,但是这并不能回答我们如何知道意识的这些内容对应着世界里的事物。换言之,哲学研究变得以认识论问题——也就是关于认识的问题为主了。但是,哲学家提出这个问题的方式使得它难以得到解答。在萨特看来,哲学有必要将着重点再次放到我们对待事物的方式上,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改变如何看待人与世界上的事物发生关联的哲学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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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16 对萨特来说,胡塞尔的意向性概念的吸引力在于它让哲学家正好可以做到这一点。胡塞尔从奥地利哲学家弗朗兹·布伦塔诺(Franz Brentano)那里借用了这个概念。同后者一样,他根据“所有意识都是某事物的意识”来定义意向性。也就是说,意识并不是类似事物的东西,而是朝向事物的指向性。萨特将胡塞尔的意向性概念同其哲学当中的其他技术元素分离开来,他试图将它独立出来,以实现胡塞尔自己的目标——回到事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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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18 所谓“现象学还原”(phenomenological reduction)是最具技术性的要素之一,也是萨特认为导致胡塞尔未能抵达事物本身的原因之一。现象学还原指的是哲学家将相信世界存在的观念悬置起来,离开日常生活的幼稚态度,转而进入在胡塞尔看来是哲学家所追求的确定性领域。胡塞尔的信徒认为萨特对现象学还原持反对态度,这导致了他被困在具体存在的幼稚中。在他们看来,萨特研究的根本不是现象学。事实上,如同我们在之前的节选内容中所看到的一样,萨特有他自己的还原形式,但那不是一种技术,而是一个有待描述的事件。萨特确实认为现象学的作用就是说服读者通过描述来认识自己的经验。因此,他向读者提出的问题是:“在这样的描述中,你是否认出了你的情况和你的印象?”对萨特而言,这种描述方法不仅让意向性概念变得合情合理,而且让他所有的哲学理论都变得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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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20 萨特利用现象学描述,试图绕开哲学争论,比如实在论和唯心论之间的争论,但他最终和其他哲学家一样表明了一个立场。如此一来,读者在阅读其哲学著作时,总是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这些描述到底是支持还是有损于他的立场。如果我们研究一下萨特在《意向性》一文中是如何绕开实在论与唯心论之争的,就会发现在前面几段中他描述意向性概念的方式不连贯,而这种不连贯与他所描述的哲学争论相关。文章的开篇就明白无误地告诉读者,对萨特而言,意向性概念最根本的吸引力部分在于它让我们绕开消化事物的姿态,来到实在论和唯心论中常见的意识。因此,他将两者都贴上“消化哲学”的标签,从而可以更加容易地一举将两者都抛在身后。但是,他在下一段中称胡塞尔是意向性概念最重要的支持者,他只能说胡塞尔不是一个实在论者。如果意向性本质上存在于实在论和唯心论之外,那么我们可能会认为胡塞尔也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问题在于,1913年,胡塞尔就在《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Ideas Pertaining to a Pure Phenomenology and to a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y)中认可了唯心论,这让他的一些追随者相当失望,其中就包括年轻的马丁·海德格尔,他还是更青睐早期写作《逻辑研究》(Logical Investigations)时候的胡塞尔。萨特在他那篇有关意向性文章的开头对胡塞尔和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41)做了对比。后者是当时最负盛名的法国哲学家,多多少少有些虚伪。萨特没有说的是——柏格森在1896年的著作《物质与记忆》中,试图克服之前作品中的二元论观点,向我们展示实在论和唯心论的共同之处,以便更好地将两者都抛在脑后。因此,正是就柏格森在哲学上的野心——将这种争论抛至身后——而言,萨特提出研究意向性。如果萨特是在暗示某种程度上可以将柏格森视为实在论者,那么在争论的情况下,胡塞尔明确的唯心论观点也应该被纳入考虑范畴,而不是只字不提,就像萨特所做的那样,尤其是当时他正潜心研究胡塞尔的《观念》(Ideas),放弃了《逻辑研究》。当然了,萨特对胡塞尔的唯心论只字不提,并不是打算要隐藏什么:他认为胡塞尔将他自己独创的见解向意向性做了妥协,尤其是通过坚持自我,而不是将其视为反思的产物,而他只是延迟了同胡塞尔这种做法的正面交锋。无论如何,不只萨特试图利用意向性的概念来绕开实在论与唯心论之间的争论,海德格尔在1927年出版的《存在与时间》中也表明了类似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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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22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萨特才开始仔细研究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一旦开始研究,他的思维方式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是,要看清这一点,我们有必要了解萨特最初对胡塞尔意向性概念的反应同海德格尔的有什么不同。他们在三个方面形成了对比,接下来我将对此进行着重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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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24 首先,海德格尔描述人类的存在,显然是为了消除认识论(有关知识的理论)超越存在论(有关存在的理论)的主导地位。他的批评意见是,如果忽视存在论,或者更准确地说,哲学家中间存在一种愈来愈严重的趋势——未能强调人存在的方式与事物存在的方式之间的差别,这会导致现代哲学将着重点放在与知识有关的问题上。举例来说,伊曼努尔·康德认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外部世界的存在,这简直是丑闻,海德格尔的回应是世界不是外在的,被他视为“此在”(Dasein)的人因为其存在而属于这个世界,真正的丑闻是还要去寻找这样的证据。正因为海德格尔不再认为世界是外在而有别于人类的,准确的说法是世界是人类的存在的一部分,他将人类理解为“在世存有”。尽管萨特在有关意向性的文章中采用了这种说法,但正如我们稍后将看到的,他在很久之后才彻底理解了它的含意。在那个时候(也就是20世纪30年代),萨特反对认识论在现代哲学中的主导地位,其程度不亚于海德格尔。现象学分析的是意识同物体之间不同的关联方式——取决于它的目的是不是了解这些物体或者说其中是否牵涉到情绪,这让萨特将目光投向了认识论之外的各种哲学研究。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动笔撰写了一篇有关情感的新文章——《精神》(The Psyche)。关于该文,他在《意向性》中也透露出了蛛丝马迹,最主要的就是他拓展了对意识的分析,将其视为类似爱恨等情绪的意识:“如果我们爱上了一位女士,原因在于她可爱。”如果我们爱某人,是因为那人可爱,这个异常简单的观点从强迫性自省的角度来阐述爱,将其着重点重新放回到它属于的地方:被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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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26 这证实了萨特早期反对勒奈·笛卡儿(Rene Descartes,1596—1650)哲学理论的程度,尽管他发现要逃开笛卡儿的影响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尤其是二战期间以及战后,他习惯于将笛卡儿的思想当作自己在某些领域的先驱,但这样做似乎只会把事情弄糟。后来,他辩解说自己希望向法国的哲学家靠拢,目的是拉开自己和德国思想家之间的距离,后者是他灵感的主要来源。不管这个解释是否被接受——事实证明,一直以来都有人反对萨特的笛卡儿主义,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最终从海德格尔那里吸取了教训——海德格尔试图将笛卡儿哲学抛诸脑后。海德格尔认为,胡塞尔还是太过于迷信笛卡儿,将主客体模型视为理解人与事物之间关系的坐标,还在认识论问题上抱持坚持的态度。这些倾向在人与物之间形成了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正是为了避免这些趋势,海德格尔提出了将人的存在视为“在世存有”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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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28 尽管海德格尔和萨特都认可这样的观点——哲学将树还原为意识的内容,还没有让树直立在它生长在地面的地方,但他们是从不同的方向去看这棵树,以求解决这个问题的。这就引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二个对比。萨特在1934年将海德格尔的“在世存有”总结为朝向事物的定向运动,这并没有错,但只触及了海德格尔基本观点的表层。海德格尔在1929年撰写的文章《论根据的本质》(On the Essence of Ground)将意向性视为问题而非解决方案,他针对世界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存在论概念,将其视为一个我们居住的地方,它在本质上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世界概念——其中所有事物的总和。在当时以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萨特都未能抛开这一传统的概念,因此对海德格尔已经提出的“澄明”(德文:Lichtung)听而不闻。海德格尔所谓的“澄明”源于“林中空地”一词——在那里可以看到森林中的树木和栖居其中的其他生物。在他看来,要厘清人类存在与物体关系高于相关事物的地位,“澄明”是不可或缺的。萨特试图更深入地看待意向性这个概念,他的努力通常表现为急于达成具体的东西,所有认识论方面的考虑都从属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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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30 这标志着第三个决定性的差别:萨特保留了“意识”这个词语。因为海德格尔已经将这个术语抛在身后,法国的海德格尔学派认为萨特坚持使用这个词恰好证明了他未能放弃笛儿尔在人类主体问题上的出发点。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指责有失公允。萨特对反思提供的证据进行了批判性研究,认为这个词几乎是不可或缺的。在《论自我的超越性》中,萨特提出当一个人转向内部去研究自己的状态,他就创造了一个新的客体——自我,它之前并不存在。对萨特而言,并不存在经典式的独立主体,即笛卡儿所认为的,通过内省——审视思想——可以确保抵达的主体。意识无法认识独立于其他事物之外的自身。内省远不是自我认知的一种特殊形式,对萨特而言,它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欺骗性。因此,在《意向性》一文结尾,萨特将现象学描述的过程同以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为代表的内省方法区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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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32 在试图解释由意识还原的活动时,除了说迸发或爆炸(é c la te men t)的画面或者一闪念的意识,萨特还有什么可以讲?他接下来的哲学作品,都力图阐述这样一种存在论,让我们认可这些描述就是哲学。在这个过程当中,这些描述本身(不仅仅是其中的术语)经历了一些变化。在《意向性》中,萨特在介绍海德格尔时写道,存在对人而言就是“从世界和意识的虚无中跳出,以便突然爆发成为在世意识”,也就是说,意识或“那一事物”都不具有优先权,在它们相遇之前我们没有办法对其进行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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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34 “虚无”这个词在《意向性》中被用来描述意识和物体,但在《存在与虚无》中它仅仅用于意识。意识的虚无并非被动的非存在,而是脱离当下的世界前往未来的世界,意识会向其中投射自我。因此,据萨特所说,意识的虚无“盘踞在存在的中心,就像一条虫子”。在这一点上它背离了《意向性》中的说法,不仅仅是试图将这些描写转化为存在论,这是因为《存在与虚无》和萨特的其他著作体现出,海德格尔的思想对萨特的影响越来越大,我们可以在他后期的著作中感受到这种影响。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的出发点是意识的自为(for-itself)与存在的自在(in-itself)之间的差别。海德格尔绝不会将这种二元的存在论当作起点,但我们至少可以认为萨特从未想过这就是他最后的定论。他从一开始就坚持认为这种划分代表着可通过描述克服的抽象。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们将针对萨特为此所做的最重要的研究展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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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39 把世界的重量担在肩上:萨特导读 [:1701863675]
1701863840 把世界的重量担在肩上:萨特导读 第三章 『他人即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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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42 《隔离审讯》(No Exit,又译为《密室》)背后的故事异常简单。萨特受邀为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等三个朋友写一出戏剧,附加条件就是在舞台上容易演出,这样才能方便他们巡演。他希望所有演员从头至尾一直出现,这样就不会显得他偏爱某一个角色而超过其他。他最初的创意是所有角色困在一个地窖中躲避炮火。之后,他用地狱取代了地窖。显然,接下来的一切都进展顺利。1943年末,他在两个星期之内写完了剧本,第一次上演是在第二年的夏天,当时巴黎仍然被德军占领。德方的审查人员曾经威胁不让这出戏剧上演,但后来还是放了一马。(讽刺的是,1946年,英国大法官禁止这出戏剧上演,就因为其中刻画了一个女同性恋角色。它被纳粹当局接受,却无法在英国上演,这样的结果真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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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44 加尔森:听我说,人人都有目的,是不是?我一向不把金钱、美女放在心上。我只想做一个男子汉,一个硬汉子。我的赌注全都押在这上面了,一个选择了走艰险道路的人,难道会是贪生怕死的吗?一个人的一生,怎么能单凭一件事来断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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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46 伊奈司:为什么不能?你做了三十年的大梦,老以为自己有智有勇;你对自己的千百种缺点短处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总以为英雄人物怎么干都是允许的。那时候你多不拘小节呀!可是后来,弄到大难临头,人家把你逼得无路可走,你……你就跳上了去墨西哥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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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48 加尔森:我不是做英雄梦。我是自愿选择了走这条道路的。一个人自己愿意做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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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3850 伊奈司:拿出证据来。证明你过去并非梦想。只有行动才能断定人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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