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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79 虽然狄德罗最终没能喜欢上制刀的生意,但他对父亲一直无比钦佩。直到去世,狄德罗都对父亲那以父权为核心的中产阶级生活中体现出来的公民价值观和道德标准称赞有加,甚至还将其中一些搬上了舞台。关于老狄德罗的为数不多的几段描写和趣闻都将他描绘成了勤劳的工匠、虔诚的天主教徒和国王忠实的臣民。迪迪埃的孙女范德尔夫人着重描述了祖父的公平和严厉,说他曾经把三岁的小狄德罗抱去围观一名罪犯被公开处决。她还特别注明说,这个可怕的景象让小狄德罗大病了一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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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81 狄德罗还是孩子的时候,他的父母某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不是做刀匠或皮匠的料。狄德罗的父母也许是发现儿子惊人的智力,于是开始为他成为教士铺路,而且二人的亲戚中也有许多选择了这样的职业。狄德罗肯定见过这些虔诚的家庭成员,其中包括临镇沙西尼的一位代理牧师,在朗格勒城外担任神父的两位伯(叔)祖父和两位表亲,还有一位叔叔(伯伯)是多明我会修士。[8]然而,对狄德罗来说最重要的人,也是亲戚中最著名的神职人员,还要数狄德罗母亲的兄长、在朗格勒大教堂担任法政牧师这一要职的迪迪埃·维涅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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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83 很多年间,迪迪埃和安热莉克不仅期待着儿子成为神父,还希望他能接替他这位年迈舅父的职位。若真能如此,狄德罗就可以成为朗格勒大教堂天主教分会中相当有影响力的一员,与其他教士共同执掌朗格勒主教管辖区的事务。[9]这不仅会给狄德罗的家族带来极高的声望,作为法政牧师,年轻的狄德罗还能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年薪(被称为“牧师俸”),这笔丰厚的薪资的来源是一片广阔的主教管辖区,包含了朗格勒城的壁垒之外的600个堂区和1700名神父。[10]在当时,一个普通工人一年大概只有200里弗尔的收入,而一位法政牧师的年薪则能达到1000里弗尔,甚至2000里弗尔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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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85 年轻的德尼在他七岁生日时向着成为神职人员的目标迈出了最初的一小步。七岁在当时被认为是男性开始“承担责任的年纪”。[11]从这一年开始,小德尼每个周日都要随着教堂钟声的敲响,在附近的圣马丁教堂开始一天的敬奉和学习。在最初的几年中,他对用拉丁语完成的礼拜仪式并不能理解。但在弥撒之后进行的教义问答用的却是法语。这个程序在朗格勒主教管辖区的几百个教堂每周都会例行开展,其过程十分单调乏味。在前来学习的孩子们全部就座之后,当地堂区的神父或是他的代表人会朗诵一系列提前准备好的关于信仰、宗教实践和上帝的问题。[12]年长一些的孩子已经将答案背得滚瓜烂熟,于是齐声回答。年纪小一些的则尽其所能,结结巴巴地跟着一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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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87 1723年10月,十岁的狄德罗进入朗格勒耶稣会学校学习。狄德罗之所以有资格接受这样的进阶教育,是因为他的家庭负担得起拉丁语和法语家教或专门课程的开销,而这两门语言是入学所必需的。入学之后,狄德罗和其余两百名学生立刻开始学习以《教学大全》为基础的课程,这是由国际耶稣会学者于16世纪末期共同制订的耶稣会官方教育计划。为了帮助狄德罗更深入地理解天主教信仰的基础,这个学习计划使他第一次接触到了当代意义上的人文学科,学习的课程包括希腊语、拉丁语、文学、诗歌、哲学和修辞学。[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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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89 在十二岁的狄德罗马上就要结束第三年的中学课程之时,狄德罗和他的父母决定让他向成为神职人员的目标更进一步:成为一名神父[14]。这个具有严格流程的仪式于1726年8月22日在朗格勒大教堂举行。首先,狄德罗从长木椅上起身,走到脸庞像面团一样肥软的朗格勒辖区主教皮埃尔·德·帕尔代朗·德·贡德兰[15]面前双膝跪下。随后,主教开始剃度仪式,他依次在狄德罗脑袋前部、后部、两侧和顶部剪去一小缕头发,如是画出一个十字,随后摘下主教冠,将它置于狄德罗的头顶,开始祷告。在仪式的最后一部分,主教一边帮助新剃度的狄德罗穿上一件白色罩袍,一边宣布上帝正在为他披上新的外衣。[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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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94 神父的剃度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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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96 狄德罗就此成为初级神职人员,但父母想让他接替舅父成为法政牧师的愿望却注定要落空。1728年的早春,此时狄德罗成为神父还不满两年,朗格勒教区分会通过投票明确反对了迪迪埃·维涅龙任人唯亲的计划。维涅龙非常气愤,于是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准备越过朗格勒主教管辖区,直接写信给教宗本笃十三世,请求其将提拔狄德罗的计划推行下去。不幸的是,维涅龙没等到信件寄到梵蒂冈就去世了,他的请求就此失去了效力,狄德罗刚刚起步的事业也随之受到了打击。在这之后不久,当地主教管辖区就投票将法政牧师一职指派给了其他人。19世纪,该辖区的一位历史学家忧伤地写道:“如果狄德罗的舅父晚几天离世,那么狄德罗无疑会成为朗格勒的法政牧师……尽管狄德罗不一定是个完美的法政牧师,但他后来一定不会成为一个不信神的人。”[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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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698 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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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00 在得知自己无法继承舅父的职位后,十四岁的狄德罗便潜心投入了在朗格勒中学最后一年的学业。他在学校的最后几个月表现依旧优异,但也惹了不少麻烦。这首先表现为他对老师的“钓鱼执法”。狄德罗自己承认,他经常故意把拉丁语或者希腊语翻译得晦涩难懂,但句法上准确无误。当老师指出他的错误时,他就会得意扬扬地反过来指出老师们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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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02 除了这种学术类的恶作剧,年少的狄德罗还常常和人发生肢体冲突。有一次,狄德罗因为打架被学校勒令回家,到家之后,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是学校一年一度的颁奖日,在这一天,教师们会通过一系列考试和竞赛遴选出最优秀的学生。狄德罗不想错过比赛,于是试着混在学生堆儿里溜进学校,可惜被学校门卫一眼发现。警卫虽然没能抓住狄德罗,但用斧枪捅伤了他。狄德罗的伤口持续流血了整整一周之后家人才发现他受了伤,可他却仍然超过了其他学生,在散文写作、诗歌和拉丁文翻译的比赛中拔得头筹。在狄德罗为数不多的对朗格勒耶稣会中学的回忆中,他明显对于这次凯旋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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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04 我对那一刻记忆犹新。从学校回到家,我手中都是奖杯,肩上扛着桂冠,因为我的头太小戴不稳,头冠总是滑下来。父亲远远地看到了我,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走到楼道里,大哭了起来。能看到一个诚实、质朴的男人哭泣真是一件美好的事。[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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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06 狄德罗性格中最根深蒂固的两个特点在这个故事中体现了出来:他与各种特权经久不休的抗争,以及他对父亲深沉的敬意和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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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08 尽管狄德罗的学业为他赢得了荣誉,也让他看到父亲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但当他在1728年从耶稣会学校毕业时,他清楚地意识到朗格勒已经没有多少职业可供他选择了。教区拒绝让他成为法政牧师,他自己又不愿继承让他头脑麻木的制刀手艺,年轻的德尼只好为成为神职人员而另做打算,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去巴黎继续研修哲学。大概是在这个阶段,狄德罗受到了一位耶稣会神父的影响,决定离家出走,加入巴黎的耶稣会。狄德罗明显没有把决定透露给家中的任何人,除了一个嘴不大严实的表亲,这个亲戚赶紧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狄德罗的父亲。狄德罗离家的当晚,父亲在门口拦住了他。父亲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儿子回答:“去巴黎,加入耶稣会。”“你想去可以,但是今晚不行。”父亲答道。[19]很快,迪迪埃允许了狄德罗赴巴黎学习的决定,但前提是,这件事必须经他这个一家之主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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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10 1728年末至1729年初,迪迪埃买了两张车票,和儿子在朗格勒站上车,搭乘从特鲁瓦驶来的驿站马车到巴黎去。这段路线穿过了绵延起伏的平原和广阔的农场。经过一天的行程,马车在满是车辙和树根的路道上行进了50公里,在晚间停在路边的小酒店。狄德罗父子会在酒馆里简单吃了一些平常旅客的饭食,大多数时候是炖羊肉。就这样四五天之后,父子俩终于到达了巴黎,一个比朗格勒大50倍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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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12 像所有第一次进城的乡下旅客一样,德尼和他的父亲震惊于眼前外墙被厚厚的煤灰覆盖的建筑群,狭窄泥泞的街道,以及环境恶劣,满是忍饥挨饿、衣不蔽体的儿童的街区。父子俩从城市边缘慢慢走向巴黎的中心,这一路上,他们一定也因这座都城的王宫和宗教建筑而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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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14 狄德罗父子旅程的终点是德尼在巴黎的新学校——阿尔古学院,它坐落于巴黎拉丁区的阿尔普路上,距巴黎圣母院步行仅需五分钟。[20]阿尔古学院是一个隶属于巴黎大学、具有旧天主教会倾向的机构,其建筑风格多种多样、紧紧相连,大多数建于13世纪。迪迪埃·狄德罗给德尼办理了临时入学手续,并在学校附近的旅店租了两周的房间。据范德尔夫人说,年少的德尼差点儿在试入学期间被退学,原因是他帮助另一名学生写了拉丁文作业。作业的内容颇具讽刺意味,其题目是“蛇对夏娃说了什么”,意在考查学生对“诱惑”的理解。德尼肯定因为帮助同学而受到了严厉的训斥,但两周之后,他告诉父亲,自己希望留在学院继续学习。在做出决定之后,狄德罗父子相互道了别。这之后没过几天,迪迪埃渡过塞纳河,来到布拉克路上,登上了回朗格勒的马车。当马车以每小时四五英里的速度载着迪迪埃缓缓向东南方前进时,这位制刀大师也许想着一两年后就能再与儿子相见。然而,父子俩再次相会却是十三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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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16 阿尔古学院和索邦神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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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18 阿尔古学院的生活并没有让狄德罗感到满意。和朗格勒的耶稣会学校一样,学院的整个组织架构如同一面镜子,映射出法兰西旧制度时期的社会分级。住校生大约一百五十人,其中家境殷实的学生大多有仆人服侍,住的房间配有温暖的壁炉;而家境一般的学生,比如狄德罗这样的刀匠之子,只能住在狭小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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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20 学校每日的例行安排也让人精疲力竭。早晨6点钟,学生们要起床参加祷告,紧接着就要参加一门接一门的课程,还要在自习课上把修辞学和物理课的内容一页页抄到笔记本上。[21]其中难得的几个间隙仅有一次简短的午餐以及各种必须履行的宗教义务,包括晚间8点45分的一次晚祷。[22]每周一次对学生的“算账”在周六进行。这一天,在弥撒之后,教师们会最后一次审阅每个学生一周来的功课,然后按照每个学生的情况予以奖励或惩罚。狄德罗没有详细记录下阿尔古学院的这些仪式,但他之后对这所宗教学院重复而又封闭的生活怨言颇多,在他口中,他人生最好的年华都被浪费在了这里。[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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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25 阿尔古学院,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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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4727 在阿尔古学习了三年之后,十九岁的狄德罗于1732年9月2日获得了学院颁发的最普通的文学硕士学位,相当于今天的本科学位。[24]紧接着,狄德罗进入了索邦神学院[25],这是巴黎大学系统内指定的神学院。[26]包括狄德罗在内的所有一年级新生都将在这里开始研修哲学课程。第二年,狄德罗开始学习物理和神学课程,以及令他厌烦的经院哲学。这种哲学流派将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想曲解一番,用以阐释天主教教义。和很多优秀的哲学家一样,狄德罗对这种极为“肤浅”的研究方法很是不屑。关于狄德罗这段时期的经历的记载很少,但可以想见,当狄德罗身处众多满怀抱负的教士之中,看着他们为了实体的形式、物质的不同类型、灵魂的非物质性,以及所有肉体的终极意义等问题展开令人难以理解的经院哲学辩论时,作为一个怀疑主义思想日益加深的思想家,他该有多么恼怒。伏尔泰对这些令人发疯的抽象化研究做出过精彩的总结,他调侃说,这就像是“亚里士多德偏执的教徒用没人能懂的词汇试图解释一堆人们无法认知的事物”。[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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