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867249e+09
1701867249
1701867250 在留存下来的狄德罗寄给索菲的书信中,最早的一批写于1759年春夏之际,这时他们二人已经相识五年了。这段时期是狄德罗人生中精神最紧绷的时期,这期间《百科全书》的工作被禁止,而且他还面临被监禁的危险。这一时期最令人开心的一封信写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当时狄德罗正在黑暗中等在沃兰家的公寓外面。
1701867251
1701867252 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写下这封信。我来了。我想亲吻你的手然后就赶紧回家。我要空手而归了……已经九点了。我正在写着我爱你;我至少想把这句话写下来给你,但我不知道手中的笔是不是听我的使唤。你能不能下楼来?这样我就能亲口告诉你,然后我立马就走。
1701867253
1701867254 再见,我的索菲,晚安。你的心一定没有告诉你我在这儿。这是我第一次在黑暗中写作。这个情形在我心中激起了爱意。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无法离开这里。看你一眼的希望让我不能踏出脚步,于是我继续对你说话,虽然不知道自己写不写得清楚这些字。[这张纸上]任何你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地方,那里都写着我爱你。[20]
1701867255
1701867256 狄德罗写给索菲的信充满了这样的爱的宣言。然而,对这位哲人来说,沃兰小姐远远不止一个恋爱对象。能够把索菲当成另一位(男性)哲人,这是狄德罗所珍视的:她诚实而聪慧,而且如狄德罗《百科全书》的一位同事所说,天生拥有“魔鬼一样的机智”。[21]与那些认为他的谈话难以应对、骇人听闻、令人厌恶的女性不同,索菲超越了所谓的女性的拘谨和软弱。正是因此,她赢得了“双性人”的称号。[22]
1701867257
1701867258 狄德罗宣称索菲同时拥有男性特征和女性特征这一点也与他对索菲的性取向的看法有关。1759年或1760年,索菲的母亲卡利埃夫人好像告知狄德罗,索菲的妹妹玛丽-夏洛特不但有同性恋倾向,而且深爱着索菲,这种感情甚至可能是像恋人一样。[23]狄德罗自己也注意到了姐妹二人之间的情欲张力,有一次还对索菲提起玛丽-夏洛特如何“靠在你身上,与你紧紧地十指相扣”。[24]索菲的母亲还进一步激起了狄德罗对玛丽-夏洛特的怀疑,告诉他说她最小的女儿曾经在青春期的时候对某个修女十分“偏爱”。[25]狄德罗脑子里浮动着这些想法的同时,恰好在创作《修女》,这绝不是巧合。
1701867259
1701867260 我们必然无法就沃兰姐妹间早已消逝的情愫是否真的存在得出结论。[26]但我们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那就是索菲(一个狄德罗“在世界上最爱的”女人)与玛丽-夏洛特之间产生同性之爱的可能性时常浮现在狄德罗的脑海中。18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狄德罗每一次与索菲分开并让她留在她妹妹身边时,他就忍不住去想象她们热烈亲吻的情景:“我们会更接近彼此的,我的爱人,我们会更接近彼此的;我的嘴唇会紧紧贴着我爱的人。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只有你的妹妹能亲吻你的嘴唇。这不会让我恼怒;我甚至可能会承认,我喜欢排在她后面。在我看来,这样的话,我会将她的灵魂夹在你我的灵魂之间,像一片雪花一样,融化在两块燃烧的炭之间。”[27]
1701867261
1701867262 狄德罗与索菲和玛丽-夏洛特进入了一个奇异的三角恋这个想法在极多场合都有出现。有时候,他看起来真心地为这个姐妹情的发展感到激动。在其他情况下,当听索菲谈论妹妹无法否认的魅力时,他又嫉妒得无法忍受。在标注日期为1760年9月7日的一封从埃皮奈夫人的小山羊庄园寄出的信中,狄德罗读起来像是神经几近崩溃,请求索菲不要再在信中“歌颂”她妹妹的优点了。[28]之后的一周,依然身在这个位于蒙莫朗西庄园的狄德罗在信中显得更加焦虑,并且尖锐地问道:“是不是在各种聚会的吵闹中和妹妹的怀抱里,你就把我给忘了?”这个焦躁的问题后面跟着一个不够坦诚的建议:“女士,请注意身体健康,还要记得,享乐会让人疲倦的。”[29]
1701867263
1701867264 除了表达对姐妹间可能发生的同性关系的担忧,狄德罗有时候还会就他们共同体验的肉体的欢愉向索菲发牢骚。尽管狄德罗的信透露出一种充满了性意味的亲密感,但也有充分的证据表明,索菲小心地限制了他们的肉体关系。在一封很能说明问题的信中——写于他们初次相识十年后的1765年——狄德罗责备索菲,说她可能已经多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并且欣赏到了肉体的快感,但她却不允许自己去全身心地体会。
1701867265
1701867266 既然一个因为爱和快感而喜不自胜的男人的脸是美丽的,既然你可以掌握什么时候让这个温柔而令人满足的景象出现在你的面前,为什么你要拒绝享受与此相同的快乐呢?你太傻了!看到一个爱着你的男人[狄德罗指的是自己]用温柔而热烈的眼睛注视着你,这令你欣喜。这双眼睛所表达的感情进入你的灵魂,并让它颤抖。如果他火热的嘴唇碰触你的脸颊,那样的温度让你兴奋;如果他的嘴唇深深吻着你的嘴唇,你会感到你的灵魂缓缓升起,与他的灵魂合为一体;如果,在那一刻,他的手紧紧抓住你的手,一阵甜蜜的战栗占据你的整个身体;这一切都在预示着一个无限强烈的极乐时刻的到来;这一切都在引领你向那里去。然而,你不想在狂喜中死去,不想让另一个人因为快感死在你身边!你拒绝让自己体验这个疯狂的时刻……如果你没有体验过这种快感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如何能够认为自己曾经快乐过,或是让另一个人快乐过呢?[30]
1701867267
1701867268 在写完这封有些烦人的信之前很久,狄德罗就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和索菲的肉体关系永远无法与他们真挚的情感投入相提并论。他无疑一直是肉体欢愉的热情支持者——他在写给索菲的信中也是这样——但他也经常提到对他们之间的爱情高度精神性的描述。1759年,狄德罗甚至承认,低级的色欲在这种超越凡俗的情感面前黯然失色。用他的话来说,“情人之间的爱抚,如果无法充分表现他们对彼此无限的爱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31]
1701867269
1701867270 在十五年间的大部分时间里,狄德罗将他对索菲的爱看作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1767年,他的朋友法尔康涅劝他去叶卡捷琳娜大帝在圣彼得堡的宫中,他回绝了,并解释说,自己对索菲的忠诚让他无法离开巴黎。
1701867271
1701867272 我能告诉你什么呢?告诉你我有一个朋友;告诉你我和一位女性被最强大、最甜蜜的感情联结在一起,为了她,我愿意死一百次,如果我有一百条命的话。法尔康涅,你听我说。我能够眼看着自己的房子烧成灰烬而完全不在乎,也可以对一切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不发一声抱怨,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如果她对我说,“给我你的血,我想喝”,我会为了满足她而放干自己的血。[32]
1701867273
1701867274 虽然狄德罗讲过这样浮夸的宣言,但1765年以后,他和索菲的感情还是渐渐发生了变化。首先,狄德罗在信中不再使用“索菲”这个著名的爱称,她再一次成为“我亲爱的朋友”或是“沃兰小姐”。更重要的是,狄德罗不再给索菲写热烈、私人和秘密的书信了,而是将书信写给她和她的家人。这也许是无法避免的。多年以来,在向索菲求爱、与她通信和对她(也许有时还包括对她的妹妹玛丽-夏洛特)无限渴望之后,狄德罗证明了自己对沃兰三姐妹和她们的母亲的生活来说,远不止一个匆匆过客。他多次承担了她们的家人这个角色。1762年10月发生的事就非常能说明这一点,当时,狄德罗代表曾对他疑心重重的卡利埃夫人与税务部门交涉,帮助她避免了为没有缴纳二十分之一税而支付罚金。另一次,玛丽-夏洛特得了重病,高烧不退,甚至有可能患上了肺炎,他在病榻前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安排医生诊疗,并将病人的近况通知给她身在伊勒的家人。[33]狄德罗还积极地参与索菲的姐姐玛丽-让娜·德·萨利尼亚克的事务,她的丈夫因为诈骗获罪,破产后逃离巴黎,她因此经受了很多艰难困苦。狄德罗曾经一度偷偷摸摸地在沃兰家的公寓附近徘徊,而后来,这位迷人、慷慨的哲人却成为这个家庭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身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18世纪60年代末,卡利埃夫人甚至购置了这位著名的哲人的半身雕像,骄傲地在家里的客厅中将其展示出来。
1701867275
1701867276 随着狄德罗与索菲变得更像伙伴而非肉体上的伴侣,他也向其他恋情敞开了胸怀,其中就包括与一位巴黎律师那风姿绰约的妻子,让娜-卡特琳·德·莫的短暂恋爱。狄德罗最初是从让娜-卡特琳的父亲基诺-迪弗雷纳(这位著名演员与狄德罗是熟人)那里听说她的名字的。不过,直到18世纪60年代中期,狄德罗才开始经常与让娜-卡特琳见面,一开始是在埃皮奈夫人的陪同下,后来在霍尔巴赫位于皇家路的宅邸又见过至少一次。[34]但是,狄德罗很可能是在1768年的几个月间迷恋上让娜-卡特琳的,当时他们二人正一起照料着不久于人世的艾蒂安·诺埃尔·达米拉维尔。
1701867277
1701867278 是年12月,备受喉癌带来的剧痛折磨的达米拉维尔去世,狄德罗因此失去了一位挚友,而德·莫夫人也失去了她的情人。然而,这位女士很快收获了双倍的安慰:达米拉维尔不但将一尊由玛丽-安妮·科洛制作的狄德罗的陶土半身像留给了她,而且还将狄德罗本人留在了她身边。
1701867279
1701867280
1701867281
1701867282
1701867283 德·莫夫人,她的女儿德·莫小姐,以及圣康坦先生,水彩画(细节)
1701867284
1701867285 让娜-卡特琳魅力十足,品位高雅,而且十分聪慧。作为两个演员的(非婚生)女儿,她也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表演者,经常演唱当时喜歌剧中的咏叹调给朋友们助兴。[35]狄德罗的同代人夏尔·科莱总结说她拥有“非凡”的才华,[36]狄德罗无疑也同意这个评价。在与让娜-卡特琳才华横溢、充满好奇的头脑不长的交流时间里,狄德罗兴奋地在信中写到了绘画、胚胎学、唯物主义哲学、殖民主义、17世纪放荡主义思想家、天文学等话题,当然还有爱情。
1701867286
1701867287 毫无疑问,让娜-卡特琳对狄德罗的吸引力在很多方面和索菲一样。但狄德罗的这位新情人还具有索菲不具备的特点:她对于爱情的肉欲体验更有兴趣。[37]事实上,她的这一特点在1770年夏天给狄德罗造成了麻烦。这个(对于狄德罗来说)充满痛苦的故事开始于1770年8月,当时,狄德罗和格林登上了去往朗格勒的旅途,准备与让娜-卡特琳和她的女儿普吕沃夫人在朗格勒附近的波旁会合。狄德罗的父亲曾经到波旁泡温泉,于是,狄德罗在听到自己的新欢提起她的女儿有“难产导致的一侧卵巢堵塞”的问题之后,便向母女二人推荐了这里。[38]除了调理身体,与让娜-卡特琳在波旁见面还有另一重好处。狄德罗能够远离巴黎和图瓦妮特,整天和让娜-卡特琳在这里无所顾忌地相处。在狄德罗的两次八天长的旅行中也的确享受了这样的自在时光。
1701867288
1701867289 尽管1770年的夏天开头如此美好,但很快变成了狄德罗人生中情感最复杂的一段时期。9月中旬,在从朗格勒(和波旁)回巴黎的路上,狄德罗应邀到沃兰家在伊勒的庄园做客。在和索菲及其家人度过了一周之后,狄德罗启程前往马恩河畔的沙隆(这里同样位于香槟),在他的朋友杜克洛的家中小住数日,很清楚让娜-卡特琳也会来到这里。德·莫夫人和女儿按计划到来,但令狄德罗吃惊的是,与他们同至的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沙特尔公爵的随从,三十岁的英俊贵族青年富瓦西爵士。
1701867290
1701867291 狄德罗最初写道富瓦西时,对其充满了欣赏之情;他暗示说,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位随从有着两倍于他年龄的人的美学鉴赏力和思考能力。但在他回到巴黎后,狄德罗开始意识到德·莫夫人和富瓦西是情人关系。10月中旬,狄德罗告诉格林,他和富瓦西发生了争吵。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明显被狄德罗搞得很不安,至少一开始是这样。富瓦西被如此著名的哲人和谈话高手训斥了之后,坦白了自己的罪孽,道了歉,流了泪,一开始还提出他会悄悄离开,不再干扰德·莫夫人的生活。德·莫夫人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她不像自己年轻的情人那样听话,而是向狄德罗解释说,这个可怜的男孩“有欲求”,并且需要被满足。[39]不久后,也是在10月,德·莫夫人向狄德罗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不能都做我的情人呢?狄德罗完全不在乎把自己分享给图瓦妮特、索菲和现在的德·莫夫人,却对这个提议深恶痛绝,还向自己的情人发出了最后通牒,这也终结了他们之间情爱关系。
1701867292
1701867293 在这一切尘埃落定几周后,狄德罗仍然因为受到了轻视而感到不悦。在写给格林的一封信中(格林其实想要帮助修补狄德罗和他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情人之间的关系),狄德罗狠狠地抱怨了一番,说让娜-卡特琳的奸诈狡猾让他“心硬如石”。[40]他还提出,也许是时候结束这些属于年轻人的爱好了。他直白地说,“欲望的季节”结束了。[41]
1701867294
1701867295 在随后的数月和数年中,狄德罗与他生命中的几位女性的关系进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这实际上是从家庭开始的。在忍受了几十年来一直充满火药味的家庭氛围之后,狄德罗在他六十多岁的时候终于承认,他娶了一个“我所爱的诚实女性”,还开玩笑说:“她心里很爱我,因为要是我不在了,她去骂谁呢?”[42]这个关系的改善其实部分来源于图瓦妮特的新兴趣——阅读。狄德罗发现,妻子的情绪在她开始读阿兰-勒内·勒·萨日的《吉尔·布拉斯》后获得了极大改善,这部流浪汉小说讲述了一个机智的贴身侍从在遭遇了一系列强盗土匪后,仍然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故事。狄德罗很快主动提出为妻子朗读书籍。据他记述,他每天三次给图瓦妮特服用“一剂”小说。在写给女儿的一封信中,狄德罗幽默地提到了这个新的习惯,并列出了自己为心情变好的图瓦妮特开具的假药方:“八到十页的《堂吉诃德》,一段精心挑选的《滑稽小说》,四章弗朗索瓦·拉伯雷的作品。[还要]在所有这些文段中穿插一定量的《宿命论者雅克》或《玛农·莱斯科》。”[43]
1701867296
1701867297 随着家庭生活逐渐平静,狄德罗与索菲的关系也进入了一个更加柏拉图式的阶段。双方看来都很好地接受了这个状况。18世纪60年代末的几个月间,索菲肯定怀疑过狄德罗与德·莫夫人有染,但在这几个月过去之后,她和狄德罗都认识到,他们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们开始走向逐渐衰弱的老年了。
1701867298
[ 上一页 ]  [ :1.70186724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