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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的肖像画,摆在他身后的是德尼·狄德罗的半身雕像,让-西蒙·贝泰勒米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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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来说,革命者为什么会将这位启蒙运动时期最进步的思想家视为他们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反对者,或许并不能一目了然。[42]但是,政治敏锐度极高的法国大革命的领导者认识到,狄德罗所代表的无神主义思想对民众的污染将会是导致革命走上失败的绝路的重要原因。狄德罗的做法不但让全体法国公民失去了上帝,而且让人们失去了对某种形式的死后生活的期待,剥夺了这种期待能带给他们的精神慰藉。考虑到这些问题,大革命时期的领导人无论个人信仰如何,大部分都远离了无神思想,与此同时将狄德罗排除在他们所供奉的思想英雄的神庙之外。既是自然神论者,又是卢梭的信徒的马克西米利安·德·罗伯斯庇尔在讲述狄德罗的各种罪孽时用词更加言简意赅。在他看来,大革命需要一个无上的存在来确保公民们能够超越短暂的生命,同时把净化国家所必需的恐怖合理化,这样一来,狄德罗和百科全书派人士自然就是事实上的反革命分子:他们腐化、邪恶,而且被他们的思想以及他们与贵族阶层的紧密关联而污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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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4年,大革命反过来吞噬了罗伯斯庇尔,但狄德罗的名声此后依然没有多少好转。在这位雅各宾派政治家在被送上革命广场[44]的断头台之后,一位曾经的启蒙运动哲学家让-弗朗索瓦·拉·阿尔普出版了一本颇受好评的书,他认识狄德罗,在自己的书中说这位已故的作家应当为雅各宾派在其恐怖统治时期犯下的最恶劣罪行负责。当然,这个观点极为讽刺。几个月前狄德罗还被罗伯斯庇尔严厉批判为保王党且具有贵族倾向,现在他又被人与1.7万名法国公民(其中包括数以百计的神父和修女)的处决扯到了一起。两年后,狄德罗的诗《自由狂人》首次发表,人们似乎就此找到了证据,证明狄德罗通过某种方式促成了雅各宾派骇人听闻的恶行。这首形式隆重的品达体颂歌很快佐证了狄德罗所谓的凶残的政治理念:“我们剖出了最后一个神父的内脏,让我们再拧断最后一位国王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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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的这首诗是被他当成一个玩笑写给几位听众的,而且在大革命之前从未流传出去。[45]但是,这首诗在1796年——也是《修女》和《宿命论者雅克》出版的年份——发表在了两个重要的期刊上,更加坐实了他作为最为激进的无神论者的名声。[46]这最终成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成就:狄德罗不但被封为“无神论者之王”,而且还被视作一个嗜血的无神论思想倡导者,不顾一切地想要毁灭“所有美德和道德准则”。[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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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后的一百三十年间,先锋派和法国传统主义者为狄德罗的名声争执不下。在他死后八十多年,保守派作家、君主制维护者和神职人员在这场争论中占上风。这几十年间,法国从督政府统治突然被拿破仑的法兰西第一帝国代替,随后回归君主制,继而变为君主立宪制,又成为共和国,然后又回到帝国统治,接着再成为共和国,传统主义者在这段时期成功地将狄德罗描绘成一个不信仰上帝的极端人士,一个性欲狂,一个兜售淫秽作品的小贩,一个导致世俗主义、个人主义和道德衰退在19世纪泛滥成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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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众中为狄德罗恢复名誉正式开始于19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当时,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激进分子、共济会成员、实证主义者和科学家开始公开纠正有关这位作家的事业所谓的误解。这一努力非常大胆。自由、开明的思想家没有避开狄德罗的无神论和唯物主义,而是称赞他就像是当年受到迫害的伽利略,勇敢地攻占了由教廷和旧制度支撑的“思想上的巴士底狱”。与右翼人士描绘的卑鄙堕落的形象迥然不同,狄德罗的支持者将他塑造成了实证主义的先驱:他是一位充满勇气的启蒙者,带领着他的国家走出了神明的庇护,并“重新组织了一个没有上帝和国王的世界”。[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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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和他的十三位情妇》,一篇攻击狄德罗的长文出版时使用的卷首图画,1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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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884年7月,距离狄德罗在黎塞留路上的公寓中伸手去取他生命中最后一块烩水果恰好一个世纪,后世似乎终于理解了这位作家。法国的多座城市为了纪念他举行了庆祝活动,这其中包括了朗格勒、穆兰和尼姆。他的第二故乡巴黎在1879年已然将奥斯曼[49]督建的一条新的大道命名为“狄德罗大道”,在这一年也举办了多场盛大的活动。[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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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罗卡德罗宫的宴会大厅,巴黎,1884年这里举办了多场纪念狄德罗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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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4年7月27日,星期日,3000多人涌入特罗卡德罗宫的宴会大厅,聆听实证主义哲学家皮埃尔·拉菲特的演讲,他将狄德罗描述为“有史以来”学识最为广博的“天才”之一。[51]当天晚些时候,1000名共济会会员和他们的家人聚集在巴黎东部区域,在这里举行盛大的宴席和舞会来纪念这位抛弃了宗教信仰的哲人。这些仪式是一周之后在此专门为狄德罗举行的赞颂仪式的序幕:7月30日,星期三,在新建不久的圣热尔曼大道和雷纳路交叉口,人们为狄德罗的雕像举行了落成典礼,这里距离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塔兰内路仅几步之遥。[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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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戈特兰创作的狄德罗雕像,位于巴黎圣热尔曼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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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艺术作品的创作者让·戈特兰将这位作家塑造得体魄强壮,充满斗志,身材高大,肌肉线条从他的西服背心和长筒袜上凸显出来。狄德罗身体前倾,右手拿着羽毛笔,头向左边微微歪着,展现了这位自由思想家和作家勇于反抗审查机构、凡尔赛宫和教廷的品质。[53]在落成典礼结束后的几天中,一位自由派记者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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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在18世纪的所有哲人中,最受人们推崇的是狄德罗,这是毫无疑问的。卢梭正在陨落,因为他过于多愁善感,并且是个自然神论者。甚至连伏尔泰也衰落了,虽然他向“败类”[54]宣战,但他有时候错误地选择相信上帝……伏尔泰有胆量剖出最后一个神父的内脏,但他不会用其勒死最后一位国王。只有狄德罗,在犹豫片刻之后,在困惑而没有得到结果之后,展现出他是真正的民主主义者,正如他是真正的无神论者一样。[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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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天主教报纸同样没有忽视这个具有政治动机的公共艺术品的重要含义。他们很难忽视这样一个情形:这个共和国雕像热潮的最新成果被特意摆放成现在的样子,为的就是让狄德罗看起来仿佛充满怀疑地望着不远处的圣热尔曼德普雷教堂,仿佛一位“世俗的哨兵”。[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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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用自己全部的事业反抗上帝,他的反对者和信仰者都准确无误地强调了这一点。然而,狄德罗的作品如今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其怀疑的精神。让他超越了他同代人的成就发生在他抛弃上帝之后。狄德罗无疑是《百科全书》时代的组织者,但充满矛盾的是,他也是那个时代的主要思想家中唯一对处于启蒙运动核心的理性观点提出质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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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被各种强大的体制和体制化控制的时代中写作,狄德罗私下的思考让哲学向非理性的、边缘的、荒谬的、性异常的,以及其他非主流的观点敞开了胸襟。[57]可以说,这样对个人的声音和思想的纷杂展现正是狄德罗最重要的遗产。[58]今天的读者依然惊异于他愿意为人们不愿考虑的问题和让人们感到不适的话题提供一个平台,惊异于他愿意质疑一切人们广为接受的权威和标准行为——无论是宗教性的、政治性的,还是社会性的。作为一位哲学家,狄德罗既不是苏格拉底,也不是笛卡尔,他也从未这样标榜自己。[59]然而,他对真理快乐而坚决的追寻让他成为18世纪自由思考的艺术的拥护者中最有魅力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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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orr.,15:19.这两个人互通了26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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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orr.,1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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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orr.,15:38. 我援引的是他和弗朗索瓦·特龙金谈话中实际使用的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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