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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15 在《存在与时间》第34节之前,海德格尔已经解析了此在“在世”的基本机制。此在在世界之中存在。现身情态和领悟是此在在世的两种基本实存论性质,它们构建着在世的“展开状态”。此在在世,并非空无所有地在,此在“现身”而在,即有心境,有情绪;此在在世,也并非无所作为地在,而是自始领悟着存在而在。但此在的领悟是当下的、具体的、个别的,即是“分解了的”。而所谓“言谈”,正是对这些“分解了的”领悟状态的“联结”(Artikulation)。当然不是说,分解了的领悟在先而言谈的“联结”在后。此在实存本是一体的,此在现身而出,即领悟着、言谈着。言谈同现身、领悟在实存论上是同样“源始的”。言谈作为此在的基本实存能力是一个基本的实存论性质(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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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17 在言谈的“联结”作用中得到“联结”的东西,海德格尔称之为“意义整体”(Bedeutungsganze)。正是言谈把在世的此在的展开状态“联结”为一个整体。言谈着的此在在,世界才充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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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19 海德格尔继续说:“作为此在展开于其中的这一实存论机制,言谈对此在的实存具有构成作用。”(124)言谈如何对此在实存起“构成作用”呢?这要从言谈本身的结构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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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21 言谈总是“关于某种东西的言谈”;任何言谈总是谈出了些什么,都有一个“言谈之所云本身”;此在在世总是一种共在,在共在中有言谈,在共在中言谈势必是一种“传达”,于相互领悟的传达中才有共在的领悟;传达本身又意味着公布,“此在言谈着道出自身”,把自身公布出来。这样,海德格尔说,言谈就包含有以下构成环节:言谈所及的东西(das Geredte);言谈之所云本身(ein Geredetes als solches);传达(Mitteilung);公布(Kundgabe)。(125)这些构成环节绝不是凭经验从语言那里搜索出来的,而是植根于此在存在状态的实存论性质。从存在学上讲,正是言谈的诸构成环节的整体使语言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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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23 海德格尔在这里也看出语言学研究和传统语言观的迷误所在。传统对“语言的本质”的了解,总是就言谈所具有的上述构成环节中的个别环节来分析,而没有就言谈的构成环节的整体来把握语言之本质。“表达”、“象征形式”、“陈述的传达”、“体验的公布”、“生命的形态化”,诸如此类的观念,都是仅仅抓住言谈环节的一个维面来理解语言现象。而且,即使我们用调和方法把这些五花八门的定义堆砌到一块儿,恐怕对获得一个十分充分的语言定义仍然是无所补益的。关键还是要在此在的分析工作的基础上先把言谈结构的实存论存在学机制整体清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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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25 正是具有上述诸构成环节的言谈组建着此在在世的共同现身和共同领悟。在言谈中,此在才共同分享了世界,也才道出自身为此在。因此才可以说,言谈对此在实存具有构成作用,言谈组建着此在实存的在世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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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27 海德格尔又特别把言谈的两种可能方式即听(Hören)和沉默(Schweigen)摆出来,进一步说明言谈对此在的实存论状态的构成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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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29 “听”这一可能的言谈方式最明白不过地表明了言谈与可领悟状态的关系。我们在听,如若听得不“对”,我们就没有“领会”。这是现象上的证明。海德格尔所说的“听”是实存论上的。此在在世,总是在互相“听”中构成共在。“听”是此在的一种“先天”能力。“能听在实存论上是源初的”。一般我们会认为,听就是声音的感受和音响的接受,这是心理学或生理学上的“听”。这后一种“听”其实还根基于实存论上的“能听”。海德格尔说,实际上我们从来不是“首先”听到响动和音团,“我们首先却听到摩托车和汽车”。(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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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31 这话颇为费解,但很关键。其实,海德格尔的意图是要说明,此在总是已经首先与被听、被领会的事物在一起了。情形绝不是,此在先有声音的感受,才整理出这感受,然后一跳跳到发出声音的东西那里,终于听到了那个东西。心理学和生理学上有这样的感觉的“流程”。平常我们往往也是如此这般根据“科学”来理解“听觉”现象的。海德格尔说,我们首先“听”到摩托车和汽车,这是在实存论存在学的角度来讲的,表明此在总是首先就寓于这些事物而在,而不是寓于声音的感受,才达到这些事物。此在总是已经“照料”着世内存在者,“照顾”着他人,总是已经在听,才构成周围世界和共同世界。这也即说,可能的存在性关系在先,现成的事实性(知识性)关系在后。可能高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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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33 “沉默”是言谈的另一种本质可能性。日常人们喜欢夸夸其谈,但海德格尔却认为,比起口若悬河的人来,在交谈中沉默的人可能更本真地“让人领会”。滔滔不绝地阔谈,并不构成真正的领会,倒很有可能锁闭了在世状态,把事情的真相掩盖起来了。比起阔谈的人,沉默的人们显出其本身成竹在胸,心胸豁达,有话可说。沉默当然不像哑巴和天生寡言的人的无语。对从不说话的人来说也就无所谓沉默。真正的沉默只存在于真实的言谈中。为了能够沉默,此在必须有话可说,此在必须充分地展开,明白事理,无碍无待。“沉默”这种言谈方式以充分的力量说明了言谈对于此在实存的“先天性”,对此在的可领悟状态的联结,即对于此在实存状态的构成作用。真正的沉默倒使那些无聊的清谈、振振的闲谈相形见绌,露出丑陋之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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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35 以上阐释表明,语言现象的存在学根据在此在的实存状态中。存在学上的语言即言谈。语言无非是言谈的“被说出状态”。作为言谈的“被说出状态”的语言就不止于现成的东西,它是一个实存论上的现象,它的存在是此在式的存在。此在首先就在这样的语言中,即在言谈的“被说出状态”中。语言构成了此在的实存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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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37 言谈一旦被说出,达乎言辞而成语言,就有被处理为现成的存在者的危险。何以如此呢?因为日常此在是“常人”。“常人”在杂然共在中往往对言谈之所及不得要领,无心领悟,倒是满足于四处张扬,到处传布意见,人云亦云,鹦鹉学舌。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闲谈”(Gere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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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39 言谈是本真的此在的存在样式,“闲谈”则是沉沦于世的日常此在的存在样式。虽然“闲谈”也是实存论上的现象,如“常人”一词那样并没有“道德批判”的意味。但海德格尔关于“闲谈”的讨论,显然意在揭示人类语言的异化和荒疏的现象。在语言中的人太易于执迷于词语本身,满足于无谓的“说”。振振的清谈、不着边际的搬弄是非,等等,都是语言之荒芜的表现。词语的“暴政”也久而久之矣。人类仿佛对语言很崇拜、很迷信,但又有太多不着义理,往往对“言谈之所及”的事情本身漠不关心;更何况,人间又有多少争端、欺蒙、戕害,是借着词语的幌子流行于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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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41 言谈属于此在的存在机制,一道造就了此在的“展开状态”。而言谈有可能变成“闲谈”。“闲谈”这种言谈不是保持在世的敞开状态,而是锁闭在世,掩盖了世内存在者。正像此在首先并且总是在其日常平均状态中成为“常人”,言谈一经道出,也可能成为闲谈。此在往往作为“常人”在闲谈中。四处扩张的闲谈使人世变得轻浮无据。“起封闭作用的闲谈乃是除了根的此在领悟的存在样式。”(127)无度的闲谈加剧了此在实存的无根无据的疏异情形。要返本归真,消除语言的“异化”恐怕是一个必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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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43 闲谈太多,所以海德格尔提倡“沉默”、“无言”。沉默者倒有可能最能说。振振闲谈的人却最不能说、最说不到要害。在沉默中倾听,在无言中慎思——这也是后期海德格尔所坚持的一项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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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45 关于前期海德格尔的实存论语言观,我们在此可以作如下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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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47 一、海德格尔批判了语言科学和传统语言观的迷误,提出“把语法从逻辑中解放出来”的任务。这一任务,也是当代欧陆人文哲学的共同目标。海德格尔先行一步,力图超出逻辑层面,找到语言现象的源始基础,在逻辑之外把握语言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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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49 二、传统存在学的“无根”决定了传统语言观的迷误和语言的日益加剧的荒疏;海德格尔从其实存论存在学基地上来考察语言现象,认为语言在实存论上有其根源,实存论存在学上的语言被叫做“言谈”。言谈是此在的实存论性质,是一种“先天”的规定性,或者说是此在的基本实存能力。言谈道出自身即有“语言”(Sprache),后者作为“词语物”可以是语言科学的研究对象。但语言科学对“词语物”的分析研究是不能探得语言的源始本质的。言谈与语言的区分意味深长。这种区分,在后期海德格尔那里转化为道说(Sage)与语言的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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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51 三、言谈对此在的在世具有构成作用。此在实存的世界是有意义的世界,是一个存在性的意义世界。此在现身于世即有所领悟、有所言谈。言谈的功能在于把具体个别的领悟“联结”起来,即把现身在世的可领悟状态“联结”起来。这才可能有有意义的在世整体。此在言谈着,揭示着世界也揭示着此在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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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53 四、言谈有诸构成环节。传统语言哲学和科学往往抓住言谈之构成环节的一种来了解语言,自然是把握不了语言现象的整体的。“听”和“沉默”是言谈的两种可能方式。此在在世,有话要说,有话要听;唯此在有话能说,有话能听,也才能本真地沉默。此在能听,能说,也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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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55 五、在前期海德格尔的语言思考中,“逻各斯”这一概念具有特别重要的地位。传统哲学对“逻各斯”的解释并没有触着其基本含义。“逻各斯”之本义乃言谈。传统的解释却把“逻各斯”归约为“逻辑”,从而把语言当作逻辑的体现,创出逻辑的语法。在传统对“逻各斯”的这一解释中,既有逻辑主义传统之源头,也有语言科学对语言的逻辑化的由来。因此,要把语法从逻辑中解放出来,也就是要拯救“逻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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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57 六、人是言谈的动物。于言谈中,世界得以启明出来,实存得以展开出来。“把实存展开,这本身可以成为‘诗意的’言谈的目的。”(128)这话显然也已经透露了后期海德格尔的诗意语言沉思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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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059 七、前期海德格尔对语言的思考不算太多。语言这个主题尚未能充分突现。这是与前期海德格尔的存在学思路相联系的。作为言谈的语言被规定为此在的一个实存论性质。固然海德格尔强调语言对此在实存的构成作用,但语言毕竟被当作人的一种活动了。这就还有一种危险:重又回到人支配语言、人用语言的传统陋见上去。而后期海德格尔的语言思考却走了与此大相径庭的路径。此点留待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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