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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26 “自由”就是人向存在者“开放”,就是“让存在”。但并不是人想自由就自由了,也不是人使存在者存在。人具有“自由”态度并不是人所决定的。人是置身于“敞开领域”或“无蔽状态”中,是受制于“敞开”或“无蔽”的。所以,根本上说来,“自由”就不是人的“自由”,而是一种把人的行为置入“敞开领域”中的“自由”,这种根本意义上的“自由”自身就是“绽出的”(ek-sistent),是自身出离的。这样的“自由”是由作为无蔽的真理开启出来的。“让存在”其实就是存在之真理(无蔽)的运作和发生,而人不过是参与其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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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28 所以,海德格尔说,“人并不把自由‘占有’为特征,情形恰恰相反:自由,即绽出的、揭示着的此之在(Da-sein)才占有了人”。(7)这里的“绽出的、揭示着的此之在”并不是前期所谓“此在”(Dasein)的“展开状态”了,而是人因之而得以实存的本质根据,是“敞开领域之敞开状态”(Offenheit des Offenen),也即存在之真理的无蔽彰现。“此之在”的“此”(Da),在后来的“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中,就干脆被叫做“存在之澄明”(Lichtung des Seins)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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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30 由此看来,海德格尔所说的“自由”,一方面是指人向存在的“开放”态度;另一方面,根本的“自由”不是人的“自由”,而是人力所不逮的“敞开状态”,是“此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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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32 至于人的实存(此在),海德格尔认为是要从“此之在”(Da-sein)方面来得到规定的,也即说,人的本质在于他与敞开领域的关联。“此之在”敞然显明,是存在者整体得到揭露的境界。人的实存就是投入到这种自由境界中去“参与”存在者的揭示。自由境界即绽出的“此之在”赋予人以人的“自由”,人才有了选择的可能性,人才可能去追问存在者是什么。而这一追问就是把可能性付诸实现,存在者的无蔽才首次被“经验”到了,存在者整体才首次被揭示出来了。历史就是这样开始的。海德格尔说,对存在者整体的源初解蔽,对存在者本身的追问,与西方历史的开端是一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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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34 人“实存”一番,就是“让存在者存在”,也即“参与”存在者之解蔽。“真理乃是一种敞开状态借以成其本质的存在者之解蔽”。(9)作为“解蔽状态”(Entborgenheit)的真理是“存在者的真理”(Wahrheit des Seienden)。这种真理就是作为自由的真理。就此而言,真理的本质是自由。更明确地说,存在者之解蔽状态的根据在自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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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36 存在者可能被揭示出来,同样也可能被掩盖、伪装起来,即被遮蔽起来。存在者的“遮蔽状态”就是“非真理”(Unwahrheit)。然而“非真理”并不是真理的简单否定。“非真理”同样源始地植根于“自由”之中。何以这么说呢?在海德格尔看来,自由是“让存在者存在”,就可能性而言,是参与存在者整体的解蔽。但自由这种“让存在”在具体个别的“行为”中总是让具体个别的存在者存在,从而把具体个别的存在者解蔽出来,而这同时也就是对存在者整体的遮蔽。所以,海德格尔说,“让存在”本身也是一种遮蔽。在此之在的绽出的自由中发生着对存在者整体的遮蔽,也即发生着“遮蔽状态”(Verborgenhe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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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38 解蔽与遮蔽看来还不是平权的对立双方。存在者整体的遮蔽状态,即“非真理”,倒是在解蔽之先,比“让存在”本身还要“古老”。解蔽是“显”,“遮蔽”是“隐”。“隐”在“显”之先。倘若先没有“隐”,则根本就谈不上“显”。“隐”是“显”的背景和基础。但“隐”既为“隐”就不是“显”,则“隐”如何可能达乎思想和言说呢?以海德格尔看,人参与存在者的解蔽,就是对遮蔽状态有所作为,但遮蔽状态本身对人来说依然是隐而不显的。此遮蔽之遮蔽,海德格尔称之为“神秘”(Geheimnis)。“真理的根本性的非本质就是神秘。”(10)“神秘”是遮蔽状态本身,是自行隐匿的“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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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40 海德格尔关于“非真理”、“遮蔽状态”和“神秘”的讨论具有深义。可以说,对“真理的本质”的探讨于此才算达到目标了。按海德格尔自己的说法,“非真理”即真理的“非本质”的“非”(Un-),指示着尚未得到经验的“存在之真理”(而不是存在者之真理)的领域。前面所谈的“真理”还只是存在者的真理,即存在者之解蔽状态。“非真理”即“遮蔽状态”(“神秘”)却引向“存在之真理”。唯“存在”是“神秘”。其神秘在于,存在既“隐”又“显”。这既“隐”又“显”的“显”,就是希腊的“无蔽”(Aletheia)意义上的“存在之真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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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42 “非真理”和“神秘”揭示了存在之“隐”的方面。“隐”者易忘。虽则遮蔽状态乃一切解蔽的背景和基础,但平常我们总是固执于解蔽了的东西,“显”出的东西,而遮蔽状态本身,即“神秘”,却沦于遗忘了。这也就是形而上学的“忘在”的情形。形而上学执于“显”而忘于“隐”,当然不逮于思存在之真理,因为存在之真理是既“显”又“隐”的。“忘在”就是忘了“存在”之“隐”而执于“存在”之“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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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44 作为“神秘”的“非真理”(遮蔽状态)自身就是蔽而不显的,所以“非真理”是一种“迷途”(die Irre)。人作为此在虽然总是“绽出的”(ek-sistent),总是以一种开放态度投入到存在者之真理中,但人同时也总是“固执的”(insistent),总是固守在由自身敞开的存在者提供出来的东西那里。人有这种“固执”,可见是容易遗忘“神秘”的。一旦遗忘“神秘”,即是“误入歧途”(das Irren)。以海德格尔的说法,人离开“神秘”而奔逐于方便可达的东西,从一种流行奔向最切近的流行,错失了“神秘”,此即“误入歧途”。但“误入歧途”并不全然是人的谬误和失误。人之所以“误入歧途”,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人本质上是绽出的同时也是固执的;另一方面,人总是已经在“迷途”(Irre)中了。“迷途”不是人造成的。这里所说的“迷途”实际上出于存在之真理,说的也就是存在的“隐”的特性。我们还不可把海德格尔这里所讲的“迷途”看做是对人生性状的描绘。说“迷途”,在此更不是道德上的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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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46 海德格尔明确指出:“遮蔽者之遮蔽与迷途归属于真理之源初本质。从此在之固执的实存来理解,自由乃是真理之本质(表象之正确性意义上的),这正是因为自由本身乃源出于真理之源初本质,源出于在迷途中的神秘之运作。”(11)这段话其实总结了上面的讨论。在“真理的本质是自由”这个命题中的“真理”乃是表象之“正确性”意义上的真理,是存在者之真理;而真理的源初本质则包含着遮蔽之遮蔽和迷途,是“神秘”的运作,是存在之真理。因此,海德格尔认为,这样一来,真理之本质的问题就得到了更源始的追问。“真理之本质”和“本质之真理”的交织的根源就显露出来了。这就把问题引到了海德格尔的思考的目标那里:思“本质之真理”(Wahrheit des Wesens),亦即思“存在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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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48 海德格尔“论真理的本质”的演讲的结论就体现在以下命题中:真理的本质即本质的真理。这个命题的提出,在海德格尔思想发展中实具有“转向”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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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50 在命题“真理的本质是自由”中,真理乃是陈述之正确性意义上的存在者之真理,或者照海德格尔的说法,在这个命题中的“本质”乃是“什么”(Washeit, quidditas),或“实在”(realitas)意义上的“本质”,“真理”则是“知识的特性”意义上的“真理”。而在命题“真理的本质即本质的真理”中,“本质”就是“存在”,“真理”就是存在之真理。思“本质的真理”就是思“存在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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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52 在后来(1949年)对“论真理的本质”一文所加的注释中,海德格尔更明确地指出,在“本质的真理”问题中“本质”一词作动词解,并且在这个词中,思的就是“作为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运作着的差异的存有(Seyn)”;而真理意味着“作为存在之基本特性的有所澄明之庇护(lichtendes Bergen)”。所以,“本质之真理”的问题在“真理的本质即本质的真理”这个命题中找到了答案。可见这个命题并不是单纯地颠倒一下词序,也不是要唤起某种矛盾感,或者表达某种辩证法。海德格尔说它根本不是一个陈述意义上的命题。海德格尔是站在“存在历史”的角度讲这句话的。“对真理之本质问题的回答乃是对存在历史内的一种转向的道说(Sage),因为存在包含着有所澄明之庇护,所以存在源初地显现于有所遮蔽的隐匿(Entzug)的光亮中。这种澄明(Lichtung)的名称就叫Aletheia(无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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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54 这里的句子是离演讲近20年之后加上的。海德格尔这时可以把问题看得更清楚了。存在之真理就是“澄明”,即“无蔽”。存在是自行隐匿的。作为“有所澄明之庇护”的源始意义上的真理(即Aletheia)道出了存在的基本特征。这就是“真理的本质是本质的真理”这个命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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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56 自行隐匿而有所澄明的Aletheia意义上的存在不是形而上学的存在,或者说,一切形而上学的存在规定都不能道出存在之真理。Aletheia逸出了形而上学范围之外。所以,海德格尔这时(1949年)有意选用了Seyn(存有)这个德语古词来表达他所思的“存在”。(13)这表明1940年代后期的海德格尔已充分地自觉到有抛弃形而上学的概念和词语表达的必要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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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58 演讲“论真理的本质”按其思路和海德格尔原先的设想,应由第二个演讲“论本质的真理”来加以补充。而这第二个演讲终于没有作成,其原因在后来的“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也已有了说明:“乞灵于形而上学的语言无济于事。”(14)这就是说,海德格尔在“论真理的本质”的用语还是形而上学的。但对非形而上学的存在之思而言,形而上学的语言已经不够用了。我们看到,就“论真理的本质”这个演讲而言,海德格尔思想的转变确实还不很干脆和彻底。比较明显的情况是,海德格尔在这个演讲中的用语几乎无异于前期的文本,某些地方的论述也还语焉不详,论述的路子也还是从存在者之真理入手而引向存在之真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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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60 然而,思想的变化还是很显然的。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海德格尔明确地提出,存在之真理高于存在者之真理,作为自由的真理之本质源出于作为存在之真理的“本质之真理”。思想的目标是存在之真理。其次,海德格尔在对“非真理”即遮蔽状态的讨论中,着重揭示了存在之真理的“隐”的方面。从“显”与“隐”的关系中来思存在,这是其思想的一大进化了。再者,更重要地,在人与存在的关系方面,海德格尔明确强调,存在高于此在,“此之在”(Dasein)即存在之“敞开”高于此在(Dasein)。人只是“让存在者存在”,“参与”存在者之解蔽,自身却需得先在“敞开领域”中,也即先在存在之真理的无蔽彰现中了。只是由于人能够进入“此之在”中,历史性的人类才得以邻近于存在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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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62 在1940年代后期的“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也包括上文所引的对“论真理的本质”所作的注释)等文中,海德格尔的思想的“转向”就愈加显明可睹了。在这里,海德格尔直截了当、干干脆脆就是谈作为“澄明”本身的存在,谈“存在之真理”,“思”就是思“存在”。体现在人与存在(存在之真理)的关系上,海德格尔明确地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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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64 人却是被存在本身“抛”入存在之真理中的,人在如此这般绽出地实存之际守护着存在之真理,以便存在者作为它所是的存在者在存在之光亮中显现出来。至于存在者是否显现以及存在者如何显现,上帝和诸神、历史和自然是否以及如何进入存在之澄明中,是否以及如何在场与不在场,凡此种种,都不是人决定的。存在者之到达乃基于存在之天命。但对人来说,仍然有一个问题:人是否发现应合于这种天命的他的本质的命运性的东西?因为按照存在之天命,作为绽出地实存者的人必须守护存在之真理。人是存在的看护者(Hirt des Seins)。(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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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66 这样的意思,应该说在“论真理的本质”的演讲中也已经有了,只是没有如此明朗罢了。譬如,海德格尔在“论真理的本质”中也说,人绽出的实存就是一种向存在者的“开放”态度,是一种自由,即“让存在者存在”。“让存在”就表明“人不是存在者的主人”。“让存在”这种“自由”本身也不是人创造出来的,人只是在“敞开领域”中才参与存在者之解蔽。这也就是说,人只有进入到存在之真理(无蔽)或存在之澄明中,才能与存在者打交道;而此种“交道”也不是征服和掌握存在者,而只是“参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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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68 “真理的本质是本质的真理。”这一命题以形而上学的概念词语提出,所含的内容却超出了形而上学之范围。“这个命题的主语——如果我们还可以用这个糟糕的语法范畴的话——是本质的真理。”(16)这里的“本质”(Wesen)即存在,而真理指示着存在的基本特征,是“有所澄明之庇护”。“本质之真理”即存在之真理,就是“澄明”。希腊人也称其为Aletheia(无蔽)。思这样的有所澄明又自行隐匿的“澄明”,思这样的“本质之真理”(无蔽),就需得越出形而上学的藩篱,形而上学的语言和概念方式也不中用了。所以,“解蔽”之途上突现出艺术和诗的主题,是绝非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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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4370 思“存在之真埋”,思“澄明”或Aletheia(无蔽)。这是1930年代以后海德格尔所尝试的非形而上学的“思”。我们看到,这种“思”在《形而上学导论》中已经有所展开了,在那里艺术和诗的课题就已经有所突现。此后围绕艺术和诗等,海德格尔更进一步把这种“解蔽”(Aletheia)之“思”引向深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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