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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受着神圣者之恩慈的诗人的歌唱见证着神圣者,见证着诸神和人类的一体关系。诗人当然不是直接去命名神圣者,而是受神圣者所激励,去命名、道说诸神,去歌唱、见证神圣者。用荷尔德林的诗来说,神圣者开启之际,“歌唱蔚为大观”,道说着神圣者的词语在诗人心中蔚为大观。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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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大地之子现在毫无危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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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饮天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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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们诗人!当以裸赤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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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承神的狂暴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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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自己的手去抓住天父之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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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天父本身,把民众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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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歌中,让他们享获天国的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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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唯有纯洁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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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儿童,我们的双手清白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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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照海德格尔看来,荷尔德林道出了诗人所负的有别于一般人类(“大地之子”)的天命。事情是这样的:由于神圣者的到达,歌唱蔚为大观了,所以“大地之子”和诗人们都被抛入一种新的现身存在方式中;但结果,“大地之子”的现身存在方式与诗人们的现身存在方式愈加分道扬镳了。现在,“大地之子”直接可以无危险地畅饮“天国之火”,领受神圣的光芒;而诗人们却被置入了最极端的危险之中,诗人们必得无畏地去迎受神圣者的狂暴雷霆,去抓住天父的光芒,并且付诸歌唱,让“大地之子”(“民众”)庇护在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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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神圣者是至高的直接性,那么诗人的天职就是根据这一直接性的“牢不可破的法则”,以中间者的间接性唱出神圣者之歌。但是在现在这个破晓时分,“直接者”(神圣者)本身是不能直接“审听”到的。诗人们不免不堪重负,他们所能抓住的也只是比他们更高一些的诸神(天父)的光芒,他们所能命名的,也只是作为“较高的间接者”的诸神。诗人的义务就是保持与这个“较高的间接者”的关系。这样的诗人可不好当,经受心灵之伟大的艰苦卓绝的历险势所必然。因此这样的诗人不免是罕见的,归根到底,他们是一些“未来诗人”。而像荷尔德林这样先行一步的“未来诗人”,不免就要失常于他的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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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述,我们仍不妨用图式较为清晰地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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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者(直接者、至高者)→诸神(较高的间接者)→诗人(半神、间接者)→民众(大地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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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见的荷尔德林的“神圣者”之“贯彻图”了。从“神圣者”到“民众”,看来还隔了两层。“神圣者”以诸神和诗人为中介,并且在诗人的歌唱中诞生。但正是这一点含着大危险,它大有可能威胁“神圣者”的本质,使“直接者”颠倒而为“间接者”。这也就是说,“神圣者”有被“异化”的危险。“由于神圣者成为词语,神圣者最内在的本质就动摇了,法则受到威胁。神圣者便有成为不牢固之虞。”(73)然而,荷尔德林在这首诗的结尾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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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父的纯洁光芒,并没有把它烤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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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受深深撼动,却还同情于神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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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心脏坚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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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海德格尔看来,这里所谓“永恒心脏”,指的就是至高的“持存者”(das Bleibende),亦即“神圣者”。“神圣者”看来受到了诗人的歌唱的词语中介化的威胁(这是由“神圣者”的到达所要求的),更凶猛地,诸神(“天父的光芒”)大有剥夺“神圣者”之直接性的危险,“神圣者”面临着成为间接物的灭顶之灾。这乃是“道(言)成肉身”中必然的现象,也即通常人们所说的词语的“异化”和宗教的“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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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神圣者”是否就因此丧失、湮没了呢?荷尔德林的回答是:“永恒心脏坚如磐石。”不但本身“坚如磐石”,作为“永恒心脏”的“神圣者”还对“神的痛苦”深表同情,因为诸神有归属于“神圣者”而又不得的“痛苦”。总之,无论是诸神还是诗人,它们源出于“神圣者”,就不足以与“神圣者”这个本源相抗衡。而对于诸神和“半神”(诗人)来说,本质上必然有一种力求归属于“神圣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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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如磐石的“神圣者”有待于道说,尽管“道(言)成肉身”必致危害。诗人的天命依然要“痛苦”。这种“痛苦”就是力求“坚定地保持在开端中”的痛苦,就是力求向“神圣者”归属的痛苦。诗人保持着对“神圣者”这一最源初的开端之到达的期候——“诗人创建那持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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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海德格尔在结束对荷尔德林《如当节日的时候……》这首赞美诗的独特阐释时说,荷氏的诗虽名为“赞美诗”,但它不是对某某事物的赞美,既不是赞美诗人,也不是赞美自然,而是“神圣者之赞美”。“神圣者赠送词语并且自身进入词语中。词语乃神圣者之成道事件(Ereignis des Heiligen)。”(74)这里所言,对后期海德格尔思想来说至为重要。说“神圣者赠送词语”,以及“词语乃神圣者之成道事件”,已经含着后期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基本要义:语言说而非人说;存在(“大道”)——也即荷尔德林的“神圣者”——展开而成语言。只是在1930年代海德格尔的思想语汇中,Ereignis一词(我们此处权译之为“成道事件”)恐怕还没有他在1950–1960年代所用的专门的明确的意义。此点留待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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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性愈来愈暗淡的黑夜时代里,荷尔德林的诗意词语道说着神圣者,追踪着那“坚如磐石”的“永恒心脏”。而倾听者稀。而无家可归者众。而还乡者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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