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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75 于是我们勉强换一种方式问道:“大道”的情形如何?海德格尔答曰,我们只能这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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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77 它–大道–成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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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79 Es - das Ereignis - eignet。(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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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81 成道者乃大道本身–此外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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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83 Das Ereignende ist das Ereignis selbst - und nichts auβerdem。(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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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85 大道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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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87 Das Ereignis ereignet。(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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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89 这种近乎“同义反复”的表达方式,是与那种植根于形而上学中的逻辑法则大相背离的。“大道”不是一个形而上学词语。“大道”本不可以“界说”和“定义”。如果一定要为“大道”立一“定义”加以标榜,则无疑只能说“大道成道”了。这里,我真不知道此外还能如何译解上面所引的几个句子(以及海德格尔的相应文本中的许多表述)——假如这些句子毕竟还能让人听出点儿“消息”、读出点儿“意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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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91 “大道”如何“成道”(ereignet)?关于这一点,我们上文就Ereignis的翻译所作的讨论中已经有所解说。英译者霍夫斯达特把Ereignis译为“居有之解蔽”(Disclosure of Appropriation),按我们的意见,这种英译法虽然笨拙,但是较近于义理,是依着“大道”的“成道”(ereignen)来译解的。海德格尔自己说,“大道”本就是“成道”。这就是说,“大道”不是一个静态的确定范畴,它不具有名词性的“本质”(das Wesen),而只在于动词性的“出场”(wesen)中。(31)唯着眼于“大道”的“成道”,才可望摸索出“大道”的原本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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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93 实际上,本书前面第三、第四章的讨论就是对“大道”之“成道”的描画。在我们看来,“大道”之“成道”有两个方面,即“解蔽”(Aletheia)和“聚集”(Logos)。霍夫斯达特之译Ereignis,即是着眼于这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实际上说的就是“大道”的“显–隐”或“分–合”的差异化运作。Aletheia突出了“大道”之“显”和“分”的方面;Logos突出了“大道”之“隐”和“合”的方面。这里我们依旧需要强调,因为“大道”是一体的运作,Aletheia和Logos本就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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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95 “大道”的“解蔽”方面,是海德格尔1930–1940年代的重头思考。此间对艺术与真理、诗与存在诸课题的探讨,都重在展示这一“解蔽”的方面。这阵子海德格尔思想的语汇,多由Aletheia(解蔽)和Lichtung(澄明)引发开来。其时,“敞开”、“无蔽”、“照亮”、“光亮”、“揭示”等等,是频率很高的用语。“明”与“暗”、“蔽”与“不蔽”、“开”与“闭”等等,是这里的主要矛盾或冲突。可以说,海德格尔围绕Aletheia所作的思考,即意在表明:“光”是如何出现的?或者说,“大道”作为光之源是如何给这“世界”带来光明的?Aletheia就是由“隐”入“显”的源始的“显”。在这一“显”中,存在者万物才各各成其所是,露出各自的仪态和模样来,于是,“世界”得以成就。海德格尔的结论传达在“语言是存在之家”这个命题中。语言就是Aletheia,就是这种源始的“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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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97 “语言是存在之家。”这话还有更深一层的启示。语言是存在的既“澄明”又“遮蔽”的“到达”。语言既是源始的“显”(Aletheia),也是源始的“蔽”(“隐”),即作为“逻各斯”(Logos)的“聚集”。这就有了海德格尔的突出在1950年代的“逻各斯”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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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999 我们看到,海德格尔对“逻各斯”之本义的揭示是更早的事情,但具体就“大道”之“成道”来思“逻各斯”,却还在1950年代。1950年代初有“逻各斯”一文,已经入于“事情本身”了。海德格尔在此说:“逻各斯就是指在场者之在场在其中居有(ereignen)自身的东西。”(32)“逻各斯”把在场者“聚集”入其在场之中。“逻各斯”作为“大道”之“聚集”,是由“显”入“隐”的“隐”,是一源始的“蔽”,它让在场者进入自身,成就自身,即所谓“居有自身”。这里的“逻各斯”就是语言。所以,语言是源始的“显–隐”二重性的统一,是“显”着的“隐”,也是“隐”着的“显”。这才叫“语言是存在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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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01 关于“大道”的“聚集”(逻各斯)方面,海德格尔是围绕“物与词”来作具体讨论的。物与词是基本的“聚集”方式。物之物化集“世界”诸因素(“四方”)于一体,入于浑然一体的“世界游戏”。“物化”就是“大道”的“聚集”运作。另一方面,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意思就是说,“隐”着的语言使得物“显”出。语言(词语)如何使物“显”出呢?海德格尔说“崩解”,即词语由“显”入“隐”地隐入“寂静之音”,归本于静默的“大道”中。据此,我们曾指出,物之物化和词语之运作突出标示出语言的“大地性”。此所谓“大地性”实即“遮蔽”之特性,是“大道”的由“显”入“隐”的聚集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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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03 我们这里不该冷饭重炒了。只还想说一句:“解蔽”、“澄明”与“物化”、“逻各斯”等,都是具有同等位值的说法,说的同一回事情,即“大道成道”这回事情。而“大道”的展开和运作就是“大道”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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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05 令人紧张的问题还是海德格尔的“大道”与传统形而上学的关系。形而上学问存在是“什么”,就是用一个更高的存在者(“什么”)来规定被问及的存在者。如若没有一个更高的绝对的“什么”,形而上学的这一“问”岂非永无止境的了?形而上学探得的最高的“什么”,就是一个绝对的“本质”,一个终极的“本源”。形形色色的传统形而上学理论导出了不同的“本源”。“理念”、“实体”、“上帝”、“绝对精神”等等,是典型的“本源”,一个终极的“能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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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07 但海德格尔的“大道”也还是一个终极的“能指”吗?它是不是一个绝对“超越者”,并因此无异于希腊的“理念”和“实体”,中世纪的“上帝”、康德的“自在之物”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呢?“大道”是一个形而上学的绝对“本源”吗?这些问题紧张得令人气馁,却又是无可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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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09 海德格尔本人的回答当然是:否。他如何能说这个“否”呢?我们且来看看海德格尔所思的“大道”的非形而上学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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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11 “大道”之“成道”即“居有”(ereignen),就是让存在者进入其存在。所以,“居有”也即:居“有”(存在)。“大道”让“有”成“有”了。那么,让“有”成“有”的“大道”本身还是“有”吗?问题于是很快归结为:“大道”是不是“有”(存在)?海德格尔明确表示,“大道”是高于“有”(存在)的。“有”是形而上学的最高规定了。但“大道”要比这种形而上学的最高规定性更丰富,而“有”(存在)倒要从“大道”方面来思考。所以在海德格尔看来,“大道”根本不是一个形而上学的规定性。其实,当我们问“大道”是不是一个形而上学的“本源”之际,就已经含有一个危险:我们企图在形而上学水平上来看“大道”。岂不是已经有违于思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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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13 所有形而上学的思维规定性都是关于“有”(存在)的。而“大道”根本不“有”,“大道”超出了“有”。海德格尔说:“大道是一个于自身中回荡的领域,通过这一领域,人与存在一并达乎其本质现身,获得其本质因素;人与存在由此失去了形而上学所赋予给它们的那些规定性。”(33)人与存在都得入于“大道”才现身而成其本身,“大道”“居有”了人与存在。照此说来,“大道”就超出了形而上学的“存在”概念,同样地,海德格尔也借此超出了他前期的“基本存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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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15 正如“大道”非“存在”,同样,在海德格尔看来,“大道”也不是“无”(Nichts)。立一判断说:“大道”是存在,这样的判断便是形而上学的;同理,立一判断说:“大道”本无,此判断也在形而上学的概念方式中。正如“存在”要从“大道”方面得到“规定”,“无”也要从“大道”方面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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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17 在“面向存在问题”一文中,海德格尔就是着眼于“大道”来思“存在”和“无”的。在那里,海德格尔运用了一种别出心裁的书写法——“删除法”。“存在”(Sein)一词上往往被打上叉,以示删除。海德格尔说:“这种打叉删除首先仅只是防御性的,以阻止那种种几乎是根深蒂固的陋习,即把‘存在’像一个自立的、偶尔才摆在人面前的对立事物那样表象出来的习惯。”(34)显然,这是一种消极的办法,是无法之法,其用意是摆脱形而上学哲学的概念方式。被打了叉的“存在”正暗示着“有待思的东西”即“大道”的不可言传。与此同理,海德格尔说,就像“存在”必须被打上叉以示删除一样,“无”(Nichts)也必得作如是书写和思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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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19 值得注意的是,海德格尔在这里首创的“删除法”,后为法国解构思想家德里达所继承和发扬,成为德里达解构策略的重要方法,即他所谓的sous rature(删除)法。德里达反对传统语目学和语言哲学所坚持的意义观,认为并不存在“能指–所指”相对应的确定的意义关系,词语的意义是漂移的、不准确的,或者说,是不充分的,因为每一个词语都处于无限的、不确定的差异运动中。既然如此,词语就不能固定起来,就得被“删除”。然而因为词语又是必需的,所以它就必须被打叉后付印,以保持字迹的清晰而留下一种“印迹”(trace)。德里达所谓的“印迹”,应该是从海德格尔的“大道”思想里发挥出来的,两者至少是可以接通的。“印迹”与“大道”的共同点在于:隐匿性(以“隐”示“显”)和不确定性(以不确定给出确定,即海德格尔所谓让在场而自身又不在场)。(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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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21 之所以要在“存在”(Sein)和“无”(Nichts)上打叉,打叉之后又保持字形,根本上是为了标明“大道”的二重性:“显–隐”、“分–合”的二重性、Aletheia与Logos的二重性。“大道”既显又隐,既分又合。“大道”既“居有”“存在”也“居有”“无”。海德格尔说:“存在和无一样,很少‘是’(ist)。但它给出(Es gibt)两者。”(36)给出“存在”和“无”两者的这个“它”(Es)不是别的,就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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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6023 只有从“大道”而来,我们才能非形而上学地思“存在”和“无”。1962年海德格尔做了一个著名的题为“时间与存在”的演讲。我们知道,这个标题就是前期《存在与时间》中未完成的第一部第三篇的题目。不过,海德格尔明确地指出,现在这个演讲的内容不再与《存在与时间》相衔接了,因为现在是要从“大道”方面来思“时间与存在”了。海德格尔的提法是要“不顾存在者而思存在(Sein ohne das Seiende zu denken)”。(37)这也就是说,要非形而上学地思存在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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