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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说”如何“显示”?“道说”之“显示”让在场者显现出来,让不在场者归于隐匿。以海德格尔的说法,“道说”绝不是对显现者的随后追加上去的语言表达,相反,一切闪现和显露都基于显示着的“道说”。“道说把在场者释放到它当下的在场中,把不在场者禁囿在它当下的不在场中。”海德格尔又说:“有所带出的居有(das Eignen)使作为道示的道说在其显示中活动,这种居有叫做成道(ereignen)。它给出澄明之开放,在场者进入此澄明而持留,不在场者出于此澄明而离去,并且在隐匿中保持其持留。成道者乃大道本身——此外无他。”(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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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比较难辨。在这里,“成道”(ereignen)、“道说”(Sage)和“道示”(Zeige)是同一个意思。“道说”之“显示”即“大道”之“成道”,也即“大道”的运作和展开。“大道”之“成道”有着一体的两面,即“解蔽”(“澄明”)和“聚集”(“居有”)。“道说”的“显示”也是“解蔽”和“聚集”的统一。作为“道说”的语言既是“解蔽”(Aletheia)又是“聚集”(Log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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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此说来仍旧空泛得很。若要进一步了解海德格尔所说的“道说”,关键还是要联系“人言”来讨论。这就是说,重要的还是弄清楚“人说”与“道说”的关系,也即人与“大道”的关系。而这里所谓的“关系”,前面已经有所提示了。人是归属于“大道”的,人总是已经在“道说”中,倾听“道说”而有所“说”。这就摆明了人的位置和态度。进一步从“大道”方面来看,“道说”是如何发生为“人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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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在这方面的议论十分晦涩。凡着眼于“大道”的议论必将是勉强的。倘若就某个具体事物发议论,我们可以求助于一个它物来解释之、说明之。但“大道”是无所凭靠的,再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用来解释“大道”了。“大道”本不可“说”。于此“不可说”之“神秘”,我们大约不能指望“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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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首先说,“大道”是一切法则中“最朴素、最温柔的法则”。“大道”这个法则把终有一死的人聚集入“成道”之中并且把它保持于其中。而人之顺从道说的“能听”,人之于道说的归属关系,也是基于“大道”的。“大道”“居有”人。人是逃不过“大道”这一最温柔的法则的。人之所以能听,是因为“大道”已经赋予人以一个“栖留之所”,人已经在“道说”中了,人在那里“应答”(Ant-worten)“道说”。“应答”之际,人才有所说。每个被说的词语都是一个“应答”。海德格尔说:“使终有一死的人入于道说的归本(Vereignung)把人之本质释放到那种用(Brauch)中,由此用而来人才被使用,去把无声的道说带入语言的有声表达之中。”(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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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们可以把海德格尔这里的意思简单化,那就是:人被“大道”所“用”,人被“用”于化“无声”为“有声”,也即化“道说”为“人说”。这就是作为“说”的“人言”的“生成”了,也就是“不可说→可说”的“生成转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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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用”人来让“道说”成为“说”,海德格尔称这个过程为“大道”的“开辟道路”(Be-wëgung)。所谓“道说”,根本上就是通向语言的“道路”。而这条“道路”也即“大道”的“成道”过程。因此,海德格尔有下面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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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居有着人,使人进入为大道本身的需用之中。所以作为居有(Eignen)的显示(Zeigen)成道着,大道乃是使道说通向语言的开辟道路(Be-wëgung)。这种开辟道路把语言(语言本质)作为语言(道说)带向语言(有声表达的词语)。(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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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海德格尔前面列出的“道路公式”就不只是标识着思考语言的思想道路,而是更有一层深意:所谓“把语目作为语言带向语言”指的就是“大道”的“开辟道路”,是“大道”把“道说”带向“说”(“人言”),或者说,是基于“大道”的“道说”自身“开辟道路”(bewe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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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汉语中的“道”一词恰恰就有“道路”、“说”(“道说”)和“道”(所谓思想的最高“范畴”)这样三个基本意思。我们在前文中已经指出,海德格尔的“大道”是对老子的或者汉语的“道”有所借鉴和汲取的。从这里解析的情况来看,海德格尔基本上是取了“道路”(Weg)或“开辟道路”(Be-wëgung)、“道说”(Sage)等意思,以之标征他所思的非形而上学的思想的事情,即“大道”(Ereignis)。海德格尔还说“大道”是“最温柔的法则”。中文的“道”自然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可见汉语的“道”的基本意思几乎全在海德格尔的“大道”一词上体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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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比附”了。我们已经了解到海德格尔接近东方思想的努力的情况。无疑,海德格尔对汉语的“道”是有相当深入的体会的。把汉语思想中的“道”译为德文的“道路”的主张,也非有一番深入的体会工夫不可,绝非胡思乱想之举。而以汉语的“道”来诠证他的Ereignis,想必是颇令海德格尔伤了脑筋的。当我们中国人对自家的“道”的丰富的源始意义越来越隔膜和疏远的时候,海德格尔的“大道”却令我们“回忆”。然而,看来总是大成问题的是:我们“回忆”得起来吗?我们能够“回忆”吗?或者,我们应该“回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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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说,“回忆”是思想的品性。又说,“无思”是这个时代的特质。这话尤其适合于时下的中国。我们根本还没有到海德格尔“回忆”希腊的“逻各斯”的那个境地上。我们无能于思也已经久而久之矣!所以,祖上的荣耀,本来也经不住“末代子孙”们的挥霍张扬。认了海德格尔这门“亲”,实在也没必要欢喜交加热泪盈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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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可以对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作一个“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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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道说”(Sage)。海德格尔的“定义”是:“基于大道的道说作为显示乃是最本己的成道方式。”“道说”就是“大道”之说,就是“大道”的“成道”,也就是“大道”的“开辟道路”。关于“道说”,我们再不能说更多的了。上面这句话似乎列出了一个陈述句。这可要小心。“大道”之“道说”是不待陈述的。凭任何陈述都是捕捉不到“道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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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在此又重提他的“语言是存在之家”这个命题。这个命题是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中提出来的;而现在则进一步联系于“大道之说”来加以表述。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在场的庇护,因为在场的显露始终委诸于道说的成道着的显示。语言是存在之家,因为作为道说的语言乃是大道的方式。”(65)在“道说”中,在“大道”所开辟的“道路”中,才有在场的显露,也才有不在场的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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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人言”,即“人之说”。海德格尔的意思是,凡人的任何语言都是在“道说”中生成的,都是在“大道”所开辟出来的“道路”(也即“道说”)中生成的,可以说,是由作为“道说”的语言“指派”、“发送”(schicken)给人的。只有这样的“人言”(人的语言)才是本真的人言,才是“命运性的”(geschicklich)和“历史性的”(geschichtlich)。(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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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根本上讲,并不是人“说”语目,而是语言“说”人,是语言“让”人“说”。是语言(“道说”)“用”人,而不是人“用”语言。也可以说,语言在人那里“开辟道路”,通过人而发声为词。人能“说”,那是因为人归属于“道说”,顺从“道说”而“倾听”,从而能够“跟着言说”(nachsagen)一个词语。语言说——“道说”。人只是“跟着说”而已。因此,海德格尔说:“语言的固有特征乃基于词语也即出于道说的人之说的大道式渊源。”(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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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令我们特别感兴趣的还是“人言”(即一般所见的语言)的“起源”问题。海德格尔对此又有何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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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海德格尔区分了作为“道说”的语言和作为“人说”的语言。关于作为“道说”的语言以及它的起源,海德格尔明确表示它是不可“知”的,因为人总是已经被嵌入“道说”之中了,是归属于“道说”的。我们是跳不出“道说”来“知”这种“道说”的。因此,海德格尔认为,“道说”本身就要求我们对之缄默,同时还要我们不谈论这种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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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人言”呢?显然,只要“人言”是出于“道说”的,是在“道说”所开辟的“道路”中生成的,那么“人言”的“起源”终究也是不可“知”的了。我们只能说“人言”是出于“道说”的。但这样的结论并不是由“知”所得,而是由“思”所得的。而且,从根本上说来,只要“大道”的“开辟道路”使“道说”走向“人言”,那么,“道说”与“人言”就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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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本质”和“起源”不可“知”。这在海德格尔看来并不是什么缺点,而倒是优点。因为凭着这一点,我们就“被拉入我们——为语言之说所用的我们——作为终有一死的人所栖居的地方之中了”。(68)人栖居于何处?栖居在“大地”上。因此。这话充分暗示出我们前文已经多次提到的语言的“大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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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认为,后期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关键点就在于他所强调的语言的植根性,语言与大地(Physis)的一体归属关系。所谓“静寂之音”,所谓“道说”的“开辟道路”等,都启示着这一度。而对这一度的揭示,不但在“返本归根”这个意思上是启人深思的,而且对一般语言科学和语言哲学的研究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对语言(人言)的对象性研究是否能够揭示出活生生的语言——不仅具有“形式要素”而且具有“肉身要素”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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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本质”不可“知”但可“思”。“思”深入更深的也是切近的一度,思入“大道之说”。如果说“人说”是一种“跟着说”,那么,“思”便是一种“跟着思”(nachdenken),是一种“追思”。于是,现在就需要有一种“语言转换”(Wandel der Sprache),即人与语言关系的“转换”。人与语言的关系是由人如何归属到“大道”之中的方式来决定的。(69)人归属于“大道”,响应“大道之说”而有所说。响应“道说”的人之说有两种形式:“思想”(“思”)与“作诗”(“诗”)。所以,在海德格尔看来,所谓“语言转换”,也就取决于“思”与“诗”这两种方式及其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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