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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对科学知识的解释，或者毋宁说对科学知识（如果我们有的话）应该像什么的解释，是《人类理解论》中最有兴味的事情之一。这种解释的困难是：据洛克看来，我们关于各类事物例如“黄金”的一般名词，仅仅代表“名义本质”或者“抽象的一般观念”，即代表那些我们经常发现是并存的某个系列的性质，尽管对这种恒常的结合我们不能提供理性的（对洛克来说即是像数学真理一样是可以论证的）解释。因此，对他来说，像“所有的黄金都是可延展的”这个命题属于这两类中的一类。要么延展性已经具体地被包含在黄金的定义中并作为它的一部分（如洛克所说，是“黄金”这个词所代表的复杂观念的部分），要么没有被包含在里面。在第一种情形下，这个命题是从结论那里推论出来的，因而显然是分析的（“无聊的”）；在第二种情况下，既然我们对这些性质的相互依赖关系没有演绎的确定的知识，我们就不能确定地知道那个命题总是真的。“除了我们所做的一些实验所能达到的（确定性）外，我们并不能确知它们”。因此，不论“有用的实验的哲学”可能在物理事物方面推进得多远，“科学知识仍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洛克似乎偶然地发现了著名的归纳问题[13]。之所以说他是偶然发现了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似乎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逻辑问题，相反，他认为，如果世界在某些方面只是经验地不同，那么就不会有这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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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洛克从经院哲学家那里接受那种使事物成为它之所是的“实在本质”观念时，他采用了一种与经院哲学家们颇为不同的表述。对经院哲学家们来说，“实在本质”是一个独立于物质性质的形而上学概念。但是，洛克则把实体的实在本质等同于“事物的可发现的性质所依赖的、实在的、内在的、但在实体中一般来说不可知的构造”，亦即微粒的第一性的（物理的）质。在第四卷的一些章节中，他似乎认为如果世界在某一方面只是经验地不同——即如果我们具有足够精细的感官以便发现实体微粒的第一性的质——我们就能推演出那些实体的所有性质。就好像第一性的质与这些别的性质是通过一种准逻辑的必然关系联系着一样，并不需要观察，而只需演绎的力量去追溯它们的微妙路径。不论霍布斯或者其他人士在这方面有什么模糊的想法，直到休谟提出他的革命性的课题，人们才认识到逻辑上不同的自然实体之间的关系在原则上是不能演绎的，也不能先天地被认识。而洛克的精细的原子构造——不论多么微妙，也不论被多么精细的感官所发现——与其他较大的“宏观”物质对象的性质之间的关系只能是观察的对象，或者是归纳推理的对象，或者是灵感的猜测的对象，而不是演绎——准数学的——推论的对象。洛克常常承认，即使我们的感官精细得足以发现微粒的第一性的质，我们也必定因对这些第一性的质和客观性质之间关系的无知而仍然无所获益。然而，在这里他似乎又认为这种无知是一个经验的事实，如果消除这种无知，那么我们就又能获得关于自然的演绎科学。简言之，归纳问题对他来说不是逻辑问题——关于推理的本质的问题，而这种推理能使我们从已知的东西进入知之甚少或未知的东西——而应归于世界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击败了我们脆弱的感官和推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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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洛克把人类知识削减成一个非常贫乏的范围。所有一般命题都只是关于我们的观念的命题，并且，它们不能告诉我们关于存在于实在世界中的对象任何东西。关于这个世界，这些命题所能告诉我们的大多数是一些假设的东西。例如，如果一个物体具有某些性质（“符合一个特定的观念”），那么它必定（“必定”的本质很是模糊）也具有某些别的性质；但是，这种具有某些性质的对象是否存在，我们无法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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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洛克增加了三种他声称我们能认识的命题，这些命题断定个别对象在世界中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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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每人对自己的心灵具有一种直觉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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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通过演绎我们具有关于上帝存在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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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在我们之外的个别对象，我们具有感性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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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看到，按照洛克自己的定义，他根本就不应该称感性知识为知识。他对上帝存在的演绎证明基于陈腐的形而上学前提，并不能为后中世纪的读者提供光明。关于我们心灵存在的假设的直觉知识（洛克不加变化地采用了著名的我思故我在论证）则属于笛卡尔谬误的陈迹。除了最后一点外，洛克还接受了许多命题，这些命题事实上都依赖于“我们的观念间的符合或不符合”，与实在世界无关，我们今天都应该倾向于称之为“分析的”命题。由于把各种本身毫无根据并且不可能结合起来的学说结合在一起，洛克不得不把人类知识限定在这种令人沮丧的范围之内。他坚执一种知识确定性的数学——演绎标准；一种从一开始就将实在世界排除在外的知识的表象理论；一种关于心灵的机械的模式；最后，对存在直觉知识能力的一种非经验论的信念，这种能力在幸运的情况下能提供横贯知识王国的各种捷径，而如果要通过观察、实验、记忆和归纳推理来横越这个王国就会更缓慢而又艰辛，而且，只要世界不同，这种能力就能完全把这些低效率的方法弃若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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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洛克的缺点和错误。他的优点是巨大的：他提出了一些问题，而更伟大的天才的哲学家们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则创立了近代经验论；他确立了哲学批判、行动、科学进程及思想之间的关系；他所用的语言明白易晓，从而摧毁了经院哲学和唯理论者的繁琐术语这一魔法，而该魔法是理性进步的全部障碍中的最大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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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所有洛克引文都是参考关文运译本《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及 《西方哲学原著选读》（北京大学哲学系编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而译出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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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可敬的罗伯特·波义耳（1627——1691）是英国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皇家学会的创始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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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托马斯·施坦汉姆（1624——1689），英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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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克利斯提安·哈根留斯（1629——1695），荷兰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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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莱布尼茨在他的《人类理智新论》中抨击过洛克，他持一种较“温和的”关于人类所共有的天赋能力的理论，他承认绝对的“推理的真理”——这些真理是潜能而不是呈现给人心的永恒实有的真理——就像雕刻家必须考虑的大理石石纹一样，而且不论他考虑与否，这石纹也已形成了它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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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派齐、弗朗都是英国长度单位。1派齐=5.5码，1弗朗=0.125英里或201.167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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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拉丁文，意即“实体”。——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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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这里的主体指实体，这是一个传统的用法。——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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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见《伦理学原理》（伦敦，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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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亚历山大的战马。——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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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这段文字引自第四卷第7章第9节。——洛克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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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着重号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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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休谟第一次清楚地表述了这个问题。对这个与他有关的问题的陈述和讨论，见本书第159页及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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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的时代：十八世纪哲学家 第二章 伏尔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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