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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罗摩奴阇的制限不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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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时代、生平和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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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印度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在封建主义的严重剥削和压迫下曾进行过多次的反抗和起义。这些斗争的情形虽然没有被很好地记录下来，但我们在南印度的一些文献和碑铭中还可以知道梗概。(34)印度中世纪反封建的斗争和其他的国家一样往往采取宗教异端运动的形式，即集中反对正统的印度教以及它所神化了的种姓结构，哲学斗争则是围绕着反对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吠檀多不二论而进行的。印度中世纪的异端运动被称为“虔诚派运动”，这个运动起源于南印度的泰米尔地区，在九、十世纪或更早一些时候，在入侵的伊斯兰教的影响下，泰米尔等地出现了两个主要的、由民间行诵诗人和僧侣组成的印度教说唱团体，一个是信奉湿婆的那衍那罗（Nāyanāras），另一个是信奉毗湿奴的阿耳伐耳（Ālvars）。这两个团体的行诵诗人大力鼓吹对神的信爱，各个种姓在神的面前一律平等，都可以在现世或来世生活中获得解脱。他们崇拜印度教中的主神及其化身，反对繁琐祭祀的仪式和种姓的规定。这种虔信的宣传，经过二三个世纪后，由南方传入北方，联合了各种教派，蔚为广大群众的信仰和社会改革运动。这个运动虽然属于印度教的，但具有各种形式，实际上是印度教的异端。在这种运动的影响下，印度教的吠檀多哲学开始分化，并留下深刻的痕迹，印度虔诚派运动在理论上的先驱者是罗摩奴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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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Rāmānuja，？～1137）(35)生于马德拉斯附近波罗姆巴杜尔一个婆罗门的家庭中，他的职业是宗教导师，早年曾就学于商羯罗派的学者耶达伐波罗迦夏（Yādavaprakāśa），后因受阿耳伐耳行吟诗人的影响，与师说相违，提倡和宣传制限不二论的学说（Viśsiṣṭādvaita，局限一元论、殊胜不二论）。他是室利兰伽姆地方（Śrīraṅgam）(36)的著名制限不二论者耶牟那阇梨（Yāmunāchārya）的继承人。在他的晚年因信仰的原因曾受到朱拉宫廷（Choḷa）的迫害。据说他活了1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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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著有大批宗教哲学书籍，其中重要的有注释《梵经》的《吉祥注》（Śrībhāṣya）、《吠陀义纲要》（Vedārtha-samṁgraha）、《薄伽梵歌注释》（Gītābhāṣya）、《吠檀多灯明》（Vedāntadī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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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制限不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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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是吠檀多制限一元论的主要阐述者，他的这个理论是在反对商羯罗的不二论中提出的。罗摩奴阇宣称，宇宙万有的最高本体是梵、最高我或神（毗湿奴），梵是全智的、全能的、无瑕的和无所不在的，它具有无限的神圣性质以及无量的力用。梵是世界和一切事物的创造者、维持者和毁灭者，也是一切有情的主宰者、控制者和赏罚者。世界上的各种现象无一不是梵的权现的化身。(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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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梵和现象界的关系，罗摩奴阇提出了一种与商羯罗不同的主张。按照商羯罗的意见上梵是无差别的、无属性的和无作为的（niṣkriya），任何差别、作为等都是无明的结果。但按罗摩奴阇的意见，梵确是有差别的、有属性的和有作为的（sakriya）。在商羯罗看来，梵显现为现象界（世界、个我）是一种幻现的转变，在这种显现中，因不过是假象地或非真实地转变为果，但罗摩奴阇认为梵显现为现象界是真实的转变，在这种显现中因是真实地转变为果，梵和它所变现的现象界都是真实的。因此现象界决不像商羯罗所说的那样是一种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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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认为梵所显现出来的现象界不外是个体灵魂（个我）和世界。个体灵魂是梵的精神力（cit-śakti，或译心力、思力）的表现，个我以意识为本质（识自色，jña-svarūpa），它乃是“认识者”（jñatṛ）、“能作者”（kartṛ）、“享受者”（bhoktṛ，即对自己行为后果的享受者）。个我是和原子（aṇu）一样无限小的，数量众多的（bahu）。灵魂散布于肉体的各个方面，正像灯光照耀着全室一样。世界是梵的非精神力（非心力，acit-śakti）的表现。世界可分为三类：原初物质（prakṛti）、时间（kāla）和纯质（śuddhatattva）。罗摩奴阇和数论一样，认为原初物质由于它自身三德的作用，经过若干阶段演变为现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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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进一步考察了梵、个我和世界之间相互制约的关系，他认为梵是一方，个我和世界是另一方。梵和个我、世界的关系是异—同的关系（bhedābheda）(38)，即梵、个我和世界在本质上或本体论的意义上是相同的，但在性质、形式和作用上是相异的。这种关系可用泥土和瓶的关系来说明，泥土是因，瓶是果，泥土和瓶在最高本质方面即在“土”方面是相同的，但泥土和瓶在性质上、形式上和作用上则是相异的。同样，由梵化现出的个我和世界在最高本质上是和梵相同的，但梵拥有创造、摄持和毁灭一切的无限力量（sarva-śaktimat）而个我则没有；梵是无所不在的，而个我则是存在于身体中的；梵以识或精神为本性（citsvarūpā），而世界则以物质或非意识为本性。以上这些又是相异的方面。罗摩奴阇在这里暴露出了一个矛盾，即梵既以精神或意识为自己本性，那么它又如何具有显现世界的非精神或物质力量呢？罗摩奴阇回答说：一种能生的东西拥有产生和显现出另外一种东西的力量，但这个能生的东西并不就等于所生的东西。例如一个魔术师玩弄出一套虚幻的魔术，但不能因此就说魔术师本人也是虚幻的，同样梵拥有显现出物质世界的非精神力量，这也不能说梵的本性就是物质的。罗摩奴阇这种诡辩仍然没有掩饰他的哲学体系中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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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在解释上述同—异的关系后，认为梵、世界和个我乃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世界和个我都只是梵的性质（德性）或部分。梵一方面是与个我、世界的关系，另一方面就是实体和性质或者部分和全体的关系(39)，这种关系如果从实体上看，实体不等于它的任何性质，也不等于所有性质的总和。实体是超越于它的任何所有性质的；如果从性质上看，性质从属于一个实体，但这并不意味着性质就是实体。因此梵尽管被个我、世界所制限，但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实体。以上就是罗摩奴阇的学说被称为制限一元论或制限不二论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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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的解释中可以看出：罗摩奴阇的制限不二论大体上还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理论。罗摩奴阇的不二论和斯宾诺莎的泛神论、黑格尔的客观唯心论有着相同之点，也有着不同之点。斯宾诺莎承认神（实体）的属性和自然的属性是相同的，罗摩奴阇则认为神的属性和世界的属性有着同—异的关系。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是不为外部世界的假象所制限，而罗摩奴阇还承认实体有被外部所制限的方面。罗摩奴阇承认物质以及与事物相联系的时间以及客观世界的真实存在是他的哲学体系中的唯物主义因素。罗摩奴阇这种披着神学外衣的唯物主义的思想反映了中世纪印度下层人民要求正视和变革世界的愿望。这在当时的思想和社会斗争中有着一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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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罗摩奴阇对于商羯罗不二论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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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在《吉祥注》、《薄伽梵歌注》以及其他著作中对商羯罗的不二论进行了系统的批判，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对摩耶说和认识论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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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一节已述商羯罗认为，梵是无差别的、自明的，而神、灵魂和世界是由于无明所引起的幻相。罗摩奴阇针对这种理论进行了反驳，其反驳的意见试概括如下：（1）商羯罗所说的无明必然存在于某种东西中的，以某种东西为根底的，无明决不能存在于个我之中，因为按照商羯罗的意见，个我自身就是由无明所产生出来的。这是一种自相矛盾。另外，个我也决不是梵，因为梵是自明的、全知的，它和无明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2）商羯罗认为无明或幻包盖了梵的真实本性（自所有性，svarūpa），但又认为梵的真实本性是自明独照的，如果无明包盖了梵，那就意味着梵的自明独照、本性受到了破坏，这样梵就不成其为自明独照的梵了。（3）关于无明的性质，商羯罗说它既不是一种实在（sat），亦不是一种非实在（asat），而是一种不可描述的东西。(40)商羯罗这种说法是和经验事实不符的，人类的经验都是从客观事实中获得的，客观事实除了存在和非存在两种范畴以外决没有第三种范畴。（4）无明不能用知觉或推论证明。(41)罗摩奴阇的反驳虽然涉及了一些客观事实，但总的说来还是一种逻辑的反驳。这种反驳抓住了不二论的核心，罗摩奴阇承认世界是实在的而不是虚幻的，这在当时唤起人民的意识的觉醒方面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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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对商羯罗的认识论也进行了驳斥。商羯罗在其《梵经注》中写道：“在认识的道路上，只有通过理智（真智——引注），由于自我认识，人认识了梵。”而罗摩奴阇写道：“人的理智没有传播到遥远地方，因此，不是通过理智，而只有借助于虔诚，才能亲证梵。”罗摩奴阇的认识论虽然和商羯罗一样都是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的，但罗摩奴阇在叙述他的宗教感情或直觉内省的道路中并没有否认感觉经验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他认为认识的来源有三：知觉、推论和圣典的证明（证言）。这三个来源的认识都是由客观有限的对象（有性质的对象）所引起的，而且都是真实存在着的。如果离开了对象也就没有认识。例如我们因眼病看到了重叠的双月，这是有生理基础的。在梦中出现的现象是以过去经验的对象（过去的善行或恶行）为基础的。把贝壳看成银币，这主要由于我们的感官有缺陷，看到了存在于贝壳中的银币的基本要素（在罗摩奴阇看来，贝壳与银币有着共同的基本要素），而没有看到贝壳的其余要素，这种认识是有客观对象并且是真实的。(42)罗摩奴阇在唯心主义的认识论中肯定认识是主观对客观对象的认识，这是它的唯物主义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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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商羯罗和罗摩奴阇哲学体系的主要不同点，但不要忘了他们的哲学理论的基本共同点。他们都主张梵是世界和个我的终极原因，都相信轮回和解脱，等等。不二论和制限不二论在某些问题上还是互相补充的。罗摩奴阇对商羯罗的批判是吠檀多内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一种特殊形式的斗争。这种斗争是当时印度社会斗争在思想领域中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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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修行解脱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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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和商羯罗的修行解脱观各有所强调。商羯罗认为通过认识使个我与梵的结合是解脱的主要途径，而罗摩奴阇则强调热诚的信仰，使个我皈依于神或梵。在他看来，神是至上的、公正而又慈悲的，人们只有服从它，沐浴于神恩之中，才可摆脱现世的苦难并趋于永生。为此，他规定了一系列的修持方法（吃干净的食物、离欲、不怯、执行祭祀的规定、布施、对神的虔诚，等等）。罗摩奴阇在号召人民皈依神中值得注意的是他打破了种姓的藩篱和对妇女的歧视。(43)他认为各种灵魂在神前都是平等的，都有获得解脱的可能，因而人的才能、品性和思想的虔诚比之身份有着更重要的意义。他公开斥责婆罗门的“神圣”和“清洁”，并且要求废除他们的特殊地位。罗摩奴阇的这种思想是他的社会民主倾向，它反映了城市下层贫民和手工业者的愿望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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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罗摩奴阇的后继者——伽比尔的哲学和社会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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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奴阇的思想和活动对印度中世纪的虔诚派运动有着直接和重要的影响。虔诚派的很多领袖和思想家在哲学上大都是罗摩奴阇的继承者，其中特别重要的有罗摩难陀（Rāmānanda，1360～1450）以及他的弟子伽比尔(44)（Kabīr，1440～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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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难陀的生平现在还很不清楚。据说他出生于阿拉哈巴特，一生流浪于印度各地，在贝勒纳斯曾建立宗教的团体。罗摩难陀的著作虽然没有留传下来，但他的若干箴言，一直在人民中传诵。罗摩难陀宣称宇宙最高的主宰是梵或罗摩（Rāma）(45)，人若对罗摩表示虔诚并默念罗摩的名字就可获得解脱。另外，他也竭力反对种姓歧视。在他的弟子中有理发匠孙纳、首陀罗种姓的农民但纳、鞋匠赖易·达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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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摩难陀最重要的弟子是伽比尔。伽比尔不单是印度虔诚派的领袖、思想家，也是印度的民间诗人。他出身寒微，以纺织为职业。他晚年在北印度各地漫游并宣传他的教义，建立了伽比尔派。他的传教活动曾受到伊斯兰教君主锡堪达尔·洛蒂（Sikandar Lodi）的监视并被驱逐出贝勒纳斯，1518年因病死于麦哈尔。伽比尔是文盲，他的诗都是顺口编出讲给信徒和一般群众听的，后来由他的弟子收集成书，编成《伽比尔诗集》，其中包括主要诗篇《五千颂》、《罗摩尼》等。泰戈尔曾把其中一部分译成英文。在锡克教的圣典中也收录了一部分他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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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比尔虽然宣布他的哲学不属于任何派别，但明显地可以看出它是追随罗摩奴阇的制限不二论，并且受到了伊斯兰教苏非派的一神论影响。伽比尔宣称，宇宙万有的最高实在是梵或神。(46)梵是全知的、全能的和无所不在的，它是无限的慈爱和欢乐。(47)梵既超越于任何存在和变化，但又和存在和变化有着不可分离的联系。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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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在创造物中，创造物在梵中。它们永远分别，也永远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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