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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讨论怎样实现改变的时候,通常指的是意识表层的改变,不是吗?通过决定、结论、信仰、控制、抑制,我们挣扎着达到想要的、渴望的表层目标,我们希望借助头脑深层的无意识达到那个目标,因此我们认为披露我们的深层是有必要的。但在表层和所谓的深层之间有着无尽的冲突——所有的心理学家,所有追求自我认识的人都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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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内在的冲突会带来改变吗?我们日常生活中最根本最重要的问题不就是:怎样实现我们内心彻底的改变?只是表层的改头换面有用吗?了解意识即“我”的不同层面,披露过去,披露从孩提时代到现在为止的各种私人经验,查看审视内心来自父亲、母亲、祖先、种族的集体经验以及我所处的特定社群的制约——分析那一切会带来改变吗?那种并非只是调整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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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显然你也一定感觉到,我们的生活必须有根本的改变——这个改变不是一种反应,不是环境所需迫不得已的产物。要怎样实现这样的改变?我的意识就是人类经验的总和以及我与当下的交汇接触,那会产生改变吗?研究我自己的意识,研究我的行为,觉察我的思想和感受,平心静气地观察而不谴责,那样的过程会带来改变吗?通过信仰,通过认同,以一个投射的意象为目标,美其名曰“理想”,那样会有改变吗?那一切不都意味着真实的我和应该的我之间的某种冲突吗?冲突会带来根本的改变吗?我始终挣扎在自我和社会之间,不是吗?在我真实的样子和我想要成为的样子之间存在着无尽的冲突。这样的冲突、这样的挣扎会带来改变吗?我看到改变是必要的;查看意识的整个过程,挣扎,训练,实践各种压抑的方法,我会有改变吗?我感觉到,这样的过程是无法带来根本的改变的。对此,我们必须完全确定无疑。如果那个过程无法实现根本的转变,无法实现内心深处的革命,那要怎么做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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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样实现真正的革命?实现那种革命的力量或创造性能量是什么?它要怎样释放出来?你试过了持戒自律,你试过了追求理想和各种思辨理论;那些理论认为你就是上帝,认为如果你能领悟到神性或经验到宇宙的大我,经验到最高的存在之类的,那么那份领悟本身就会带来根本的变化。会吗?你首先假定存在一个真相,你是其中的一部分,并且围绕着那个假定建立起各种理论、推测、信仰、教义、假说,你根据那些东西生活;你按照那个模式思考、行动,你希望那种方式能带给你根本的变化。可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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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你认为,就像大多数所谓的宗教人士认为的那样,在你的内心深处,从根本上讲,蕴藏着真相的本质;如果你培养美德,进行各种训练、控制、压抑、否定、牺牲,就能接触到那个真相,然后所需的改变就会产生。这种假设不仍然是思想的一部分吗?它不是一个受局限的头脑的产物吗?这个头脑从小就养成了按照某种方式、某个模式思考的习惯。你制造了意象、观念、理念、信仰、希望,然后指望你制造出来的东西带来彻底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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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首先看到“我”、看到头脑极其细微的活动,我们必须意识到其中的观念、信仰、思考并把那一切放到一边,因为它们都是骗人的,不是吗?别人也许经验到了真相;但如果你没有经验到,去思索或想象你自己本质上是某种真实、永恒、神圣的东西,又有什么好处?那仍然是在思想的范畴里打转,任何源自思想的东西都是有局限的,都是涉及时间和记忆的东西,因此不是真实的。如果我们真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不是推理,不是想象也不是犯傻,而是真正看到其中的真相,即头脑的任何活动,推理性的探求、哲学式的求索、任何假设、任何想象或希望都不过是自我欺骗——那么,能带来根本改变的创造性的能量、力量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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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来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启用了意识头脑;我们跟随着论据,或反对或接受,或看得清楚或还模模糊糊。要进一步探讨,要有更深入的体验,就需要一个安静而警觉的头脑来弄清楚问题,不是吗?这不再是在追求观念,因为,如果追求观念,那就是一个思考者在追随别人说过的话,所以立即就制造了二元对立。如果想要深入探究这个根本变化的问题,不是有必要让活跃的头脑安静下来吗?显然只有当头脑安静下来,关于思考者和思想、经验者和被经验之物,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分化为二的问题,其中的艰深和复杂含义才能被了解。只有当思考者和思想合二为一,只有当思考者控制思想这样的二元对立不存在时,这种创造性的心理革命,也就是没有“我”的状态才会产生。我认为,只有这种体验才能释放创造性的能量,并反过来实现根本性的革命,破除心理上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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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权力的方式——通过支配获得权力,通过规范获得权力,通过强迫获得权力。我们希望通过政治权力推行彻底的变革,但那样的权力只会滋生更多的黑暗,暗藏解体的罪恶并导致“我”的强化。我们熟悉个人或团体以各种方式各取所需,但我们从未尝试爱之道,我们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要存在思考者,存在“我”那个中心,爱就没有可能。认识到这一切,我们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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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唯一能实现根本性变化,带来创造性心理释放的,就是每日的警觉,就是一刻接一刻地觉察我们的动机,觉察意识和无意识。当我们认识到规范、信仰、理想只是强化了“我”,因此毫无用处——如果我们一天天地认识这一点,看到其中的真相,当思考者一直把自己与他的思想、他的观察、他的经验分开,不就来到了问题的核心?只要思考者脱离他的思想而存在,即试图支配它的思想,就不可能有根本的改变。只要“我”是那个观察者,那个聚集经验、借助经验强化自身的人,就不可能有彻底的变化和创造性的释放。只有当思考者与思想融为一体,创造性的释放才会产生——但不能动用任何努力来弥平思考者和思想之间的隔阂。当头脑认识到任何的思考、任何的语言表达、任何形式的思想都只是强化了“我”,当它看到只要思考者抽离于思想而存在,就必定有局限,必定有二元对立的冲突——当头脑认识到那一点,它就会警觉,就会不断地觉察到它是怎样把自己从经验中分化出来,维护自身并寻求权力的。在那样的觉察中,如果头脑追踪得更加深入、更加广阔,却并没有寻求一个结果和目标,那种思考者与思想合一的状态就会出现。在那种状态中,没有努力,没有要成为什么,也没有改变的欲望;在那种状态中,“我”并不存在,因为一种无关头脑的改变已经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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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头脑一片空静,才有创造的可能,我可不是在说大多数人会有的那种肤浅的空静。大多数人有一种肤浅的空静,这表现在我们总是渴望找点乐子。我们想要娱乐,所以就去看书,听广播,听讲座,找专家;头脑在一刻不停地填充自己。我也不是在谈无思无虑的那种空静。相反,我在谈的那种空静需要经历一番深思熟虑,它是头脑看到自身制造幻觉的能力并从中超越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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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存在一个思考者,只要它抱着积累经验、强化自身的目的在等待、关注和观察,就不可能有创造性的空静状态。头脑能清空所有的符号、语言及其感觉吗?那样一来,就不存在一个一直在积累的经验者了。头脑能彻底抛开所有的推理、经验、负担和权威而进入空静的状态吗?当然,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是你不可能回答的问题,因为你不知道,你从未试过。然而,可以的话请容我提议,听一听这个问题,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让它播下一颗种子。如果你真心倾听它,如果你不抗拒它,它就会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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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新东西才能带来改变,而不是旧东西。如果你追求旧的模式,任何的变化就都只是旧东西的改头换面;其中没有任何新的东西,任何创造性的东西。只有头脑本身焕然一新,创造才能产生;只有当它能够看到自身的所有活动,不只是表层活动,还有深层的活动,它才能更新自己。当头脑看到自身的活动,觉察到自身的欲望、需求、冲动、追求,觉察到它在制造自己的权威和恐惧,看到自身中由于规范、控制而造成的抗拒,以及投射为信仰和理想的希望——当头脑看透这整个过程,它就能抛开一切,焕然一新地进入创造性的空静状态吗?如果你能毫无成见地试验一下,如果你没有抱着要经验到那个创造性状态的企图,就会搞清楚它能还是不能。如果你想经验到那种状态,你会如愿;但你所经验到的并非创造性的空静,那不过是欲望的投射。如果你渴望经验到新东西,你就只是沉溺于幻觉;但如果你开始观察,开始时时刻刻地觉察你自身的活动,开始像照镜子一样关注你自身的全部过程,那么,随着你探究得越来越深,就会来到这个空静的终极问题,只有在空静中,才能有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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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上帝什么的,是不可经验的,因为经验者是时间的结果,是记忆和过去的产物,只要存在经验者,就不可能有真相。只有当头脑彻底摆脱了分析者、经验者及被经验之物,才可能有真相。然后,你就会找到答案,你会看到改变不请自来,看到那种创造性的空静状态是不可培养的——它就在那里,它悄然而至,无须邀约。只有在那种状态中,才有重生、更新和变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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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和最终的自由 第二部分 已知与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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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前的危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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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并不重要——系统、观念变得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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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简称“问”,下同): 你说当前的危机史无前例。它在哪方面不同以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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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那穆提(简称“克”,下同): 显然,当前整个世界的危机不同以往,史无前例。人类历史上,不同阶段出现过各种不同的危机,社会危机、民族危机、政治危机。危机一直在来来去去;经济衰退、萧条到来,一切不过改头换面,以另一种形式继续。我们都知道那些;我们对那个过程很熟悉。显然,当前的危机是不同的,不是吗?它的不同首先是因为它涉及的不是金钱,也不是具体的实物,而是观念。危机的特殊性在于它是思想领域的问题。我们为观念争辩,我们把杀人合法化。世界各地都在把杀人合法化(这里指20世纪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编者注) ,把它当做达成正义的手段,这一点本身就是史无前例的。以前,邪恶就是邪恶,杀人就是杀人,但现在,为了达到高尚的目标,你可以杀人。杀人,不管是杀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都是合法的,因为杀手或者杀手代表的集团声称,杀人是为了达到一个有益人类的目标。也就是说,我们为了未来牺牲现在——采取什么手段无关紧要,只要我们宣称其目的是为了达成一个目标,为了一个所谓的有益人类的目标。因此,那意思就是说,一个错误的手段会产生一个正义的结果,而你们通过编织理论美化错误的手段。在以往发生过的各种危机中,主要都是对物的利用,对人的利用,现在却是对观念的利用,这更为有害,更为危险。因为利用观念是相当具有破坏性,相当具有毁灭性的。我们已经领教了宣传的威力,那是可能发生的最可怕的灾难之一:利用观念改造人类。这就是目前全世界的现状。人并不重要——系统、观念变得重要了。人不再具有任何价值。我们可以毁灭千百万人,只要我们打造一个目标,一个被观念美化的目标。我们有一个宏伟的思想结构,我们用它来美化邪恶,显然这是史无前例的。邪恶就是邪恶,它无法带来美好。战争不是获取和平的途径。战争也许能带来一些次要的好处,比如效能更好的飞机,但它不会为人类带来和平。理智上,战争被说成是获取和平的途径,当理智在人类生活中占了上风,它就会造成空前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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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他的原因也表明这是一个空前的危机。其一,人类极度重视感官价值、财产、名誉、阶级和国家,极其重视特定的某个标签。你要么是印度教徒,要么是基督徒。名誉和财产、阶级和国家,变得头等重要,这意味着人类困在了感官价值中,困在了物品的价值中,不管是头脑还是手工打造的物品。手工或头脑打造的物品变得凌驾一切,我们为了它们屠杀、毁灭、清算彼此。我们已濒临悬崖的边缘;每一个行为都在把我们带向那里,每一个政治行为、经济行为都不可避免地把我们带向悬崖,拖入混乱无序的深渊。因此危机是前所未有的,需要前所未有的行动来解除它。要走出那个危机,需要采取不依赖于时间的行动,它不是建立在观念、体系之上的行动,因为任何基于体系和观念的行动,必然导致挫折。这样的行动只会换另一条路把我们带向深渊。因为危机前所未有,必然也需要前所未有的行动来解除它,意思就是,个人的革新必须是即刻的,而不是一个依赖时间的过程。它必须现在就发生,而不是明天。因为明天是一个衰败的过程。如果我打算明天才改变自己,我就引入了混乱,我就仍然陷于败坏的境地。可不可能现在就改变?可不可能马上、立刻就改变我们自己。我认为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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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在于,由于危机的空前性,要应对它必须有一场思维的革命。这场革命不能靠他人、靠任何书籍、任何组织来促成。它必须通过我们,通过我们每个人。只有那时候,我们才能缔造一个新的社会、一个新的结构,远离这样的恐怖,远离这些正在累积、汇聚的极度破坏性的力量;只有当你作为个人开始在每一个思想、行动和感觉中觉察自己的时候,这样的转变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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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世纪上半叶,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先后爆发。克氏在本篇文章中针对两次世界大战所引发的世界危机,探讨危机产生的心理根源以及其对人类造成的巨大伤害。——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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