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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和最终的自由 论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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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苦难?不同层面上的各种打扰,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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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痛苦和苦难的意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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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 当你受苦,当你痛苦时,其意义是什么?身体上的痛苦有其意义,但恐怕我们所指的是心理上的痛苦和苦难吧,它们在不同的层面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苦难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你想弄清楚苦难的意义?不是说它没有意义——我们会来弄清楚的。但为什么你想要弄清楚它?为什么你想弄清楚你受苦的原因?当你问自己“我为什么受苦”,当你寻找苦难的原因时,你不是在逃避苦难吗?当我寻求苦难的意义时,我不是在逃避它、躲开它、远离它吗?事实是,我在受苦;但我一旦动用心思问“为什么”,就弱化了苦难的强度。换句话说,我想弱化苦难,减轻苦难,抛开苦难,用解释消除苦难。显然,那并不能让你了解苦难。如果我能摆脱逃避苦难的欲望,就能开始了解苦难的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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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苦难?不同层面上的各种打扰,不是吗?——身体的层面,潜意识的不同层面。它是一种我不喜欢的严重打扰。我的儿子死了。我在他身上或在我的女儿、我的丈夫等人身上寄托了我所有的希望。我对他充满了殷切的期望,我们相依为命——你知道的,所有那类事情。忽然他走了。所以干扰产生了,不是吗?那个干扰我称之为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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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喜欢那个苦难,我就说“为什么我要受苦”、“我那么爱他”、“他曾经是这样”、“我曾经有过”。我竭力用语言、标签、信仰来逃避,我们大多数人都这么做。它们起着麻醉作用。如果不那么做,那会怎样?我只是简单地觉察苦难。我不谴责,不辩护——我在受苦。然后我就能追踪它的活动,不是吗?然后我就能追踪它所蕴含的全部内容——“追踪”,意思就是要了解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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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意味着什么?受苦是怎样的?不是问为什么会有苦难,不是问苦难的原因何在,而是到底它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其中的不同。当我只是简单地觉察苦难,不把它当做我之外的东西,不是那种观察者观察苦难的方式——它是我的一部分,或者说我的全部就是苦难。那时我就能追踪它的活动,看它会走向何处。显然当我那么做时,它就向我敞开了,不是吗?于是,我看到我把重点放在了“我”身上——而不是那个我爱的人身上。他只是我用来掩盖我的痛苦、孤独和不幸的工具。因为我一无所成,我就希望他会有出息。他走了;我被抛下,我茫然,我孤单。没有他,我什么也不是。因而我悲泣。不是因为他走了,而是因为我被抛下。我独自一人。意识到这一点非常困难,不是吗?很难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不要只是说“我孤身一人,我要怎样摆脱那种孤独”,这是另一种逃避,而要去意识到它,与它共处,观察它的活动。我只是以此为例。慢慢地,如果我允许它展露、打开,我就会看到我受苦是因为我茫然;有人要我关注我不愿意看到的东西;那些我不愿意去看,也不愿意去了解的东西,强行推到我面前。无数人想帮我逃避——成千上万所谓的宗教人士,用他们的信仰、教义、希望和幻想——“那是业力,那是上帝的旨意”——你知道,全是在给我一条出路。但如果我能与苦难共处,不推开它,不试图限制它或否定它,那会怎样?如果那样来追踪受苦时的活动,我的头脑会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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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只是一个词语吗,还是真实的存在?如果它是真实存在,不只是一个词语,那个词语此刻就毫无意义,所以就只存在强烈的痛苦感受。它与什么有关?与一个意象、一段经验、一样你拥有或没有的东西有关。如果你有它,你称之为快乐;如果你没有,就是痛苦。因此痛苦、悲伤,存在于与事物的关系中。那只是一种说法,还是真是如此?也就是说,当悲伤存在时,它只存在于与事物的关系中。它无法独自存在——甚至恐惧也无法独自存在,而只能存在于与事物的关系中:与某个人、某件事、某种感觉的关系。现在,你已经充分觉察了苦难。苦难是你之外的东西吗,因而你只是个观察者,你在认知苦难,还是,那苦难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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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一个在受苦的观察者,那苦难与你有别吗?你就是那苦难,不是吗?你与痛苦无二无别——你就是痛苦。那会怎样?没有贴标签,没有命名,没有因此视而不见——你只是那个痛苦,那个感受,那痛彻心扉之感。当你就是那感受,会怎样?当你没有命名它,当你不恐惧与之相关的一切,那个中心与它有关吗?如果那个中心与它有关,就会恐惧它。那个中心就一定会行动,对它采取点什么措施。但如果那个中心就是那个感受,那你会怎么做?无事可做,不是吗?如果你就是那个东西,你不接受,不贴标签,不推开——如果你就是那个东西,那会怎样?你会说你在受苦吗?显然,一种根本性的变化产生了。那时就不再有“我在受苦”,因为不存在一个受苦的中心了,那个中心受苦是因为我们从未检视过它到底是什么。我们只是在一个又一个词语、一种又一种反应之间流转。我们从来不说“让我来看看那个受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强迫和规训无法让你看到。你必须怀着兴致来看,你必须进行即刻的了解。然后你就会看到那个我们称之为苦难、痛苦的东西,那个我们想逃开的东西,以及种种规范,全都消失了。只要我与这个我之外的东西没有关系,问题就不存在;一旦我与我之外的东西建立关系,问题就来了。只要我把苦难当作我之外的东西——我受苦是因为我失去了兄弟,因为我没有钱,因为这个那个——建立一个与它的关系,但那个关系是虚假的。但如果我就是那个东西,如果我看到事实,那么整件事情就转变了。一切具有了不同的意义。然后,就会有全然的关注,整体的关注。那个被全心关注的东西得到了解,得到化解,因此恐惧就没有了,“悲伤”这个词也就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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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和最终的自由 论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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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和自我扩张式提升的内省有着天壤之别。内省导致挫折,导致更多更严重的冲突;然而觉察是一个从自我的活动中释放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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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觉察和内省有什么不同?觉察的时候,是谁在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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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 我们先来检视一下我们所指的内省是什么意思。我们所指的“内省”,就是向内看自己,检视自己。为什么我们要检视自己?为了提升,为了转变,为了改善。你内省是为了成为什么人,否则你是不会沉溺于内省的。如果没有改善、转变、成为什么的欲望,你是不会去审视你自己的。显然那就是内省的原因所在。我生气了,为了摆脱愤怒或者缓和、转变愤怒,我就内省,审视我自己。内省的时候,即意欲改善或转变自我的反应的时候,一定带着一个最终的目的。如果那个目的没有达到,你就会低落、沮丧。因此内省必然伴随着沮丧。不知道你内省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当你为了改变自己而向内看时,总是涌动着一股沮丧的暗流。总是会有一股你不得不与之对抗的情绪之波,为了克服那股情绪等,你不得不再次审视你自己。内省不是一个释放的过程,因为它是把现实的状态转变成某个非现实的样子的过程。显然,当我们内省时,当我们沉溺于那个特别的行为时,实际上发生的状况就是那样的。在那个行为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积累的过程,那个“我”为了改变而检查某个东西,因此始终存在着二元对立,因而也是一个充满挫折的过程。永远不会有释放,而且,因为感受到挫折,情绪就不免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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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则完全不同。觉察是不作谴责地观察。觉察带来领悟,因为觉察当中没有谴责或认同,而只有默默地观察。如果我想了解什么,我就必须观察,必须不批评,不谴责,不从中追求快乐或避开不快乐。必须只有对事实的默默观察。没有目的,只有应事而观。如果存在谴责、认同或辩护,那种观察及其带来的领悟就会戛然而止。内省是自我提升,因此内省是自我中心的。觉察并非自我提升。相反,它是自我的终结,“我”的终结,也终结了它全部特有的个性、记忆、需要和追求。在内省当中存在认同和谴责。在觉察当中不存在谴责或认同;因此也不存在自我提升。这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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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提升自己的人永远无法觉察,因为提升意味着谴责和达成目标。然而,在觉察当中,你观察但不作谴责,不否定也不接纳。那种觉察始于外在的事物,去觉察,去与事物接触,与自然接触。首先是对事物浑然一体的觉察,敏于感受物体、自然和他人,这意味着关系。然后就是对观念的觉察。这种觉察,这种对事物、自然、他人以及观点的敏感,并非由分裂的过程组成,而是一个统一的过程。它是对万事万物不断地观察,观察内心出现的每一个思想、每一种感受、每一个行为。因为觉察不带谴责,因此也没有积累。只有当你持有一个标准时,你才会谴责,这意味着积累,因而也意味着自我的提升。觉察是去了解自我的行动、“我”的行动,在与他人、与观点、与事物的关系中了解。那种觉察是一刻接一刻的,因而它无法练习。当你练习某件事情,就会成为习惯,而觉察并非习惯。一颗习以为常的心是不敏感的,一颗在某个特定的行为轨道中运作的心是迟钝的、僵化的,然而觉察需要持久的弹性和警觉。这并不难。当你对事物有兴趣时,当你兴致盎然地观察你的孩子、你的妻子、你的植物,观察树木和鸟儿时,你就是那样的。你观察却不谴责、不认同,因此在那观察中有着彻底的融合。观察者和被观察者彻底合而为一了。这实际上就是你对事物深感兴趣时出现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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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觉察和自我扩张式提升的内省有着天壤之别。内省导致挫折,导致更多更严重的冲突;然而觉察是一个从自我的活动中释放的过程,它是觉察你的日常活动,觉察你的思想、你的行为,觉察他人,观察他。只有当你爱着某个人,当你对事物怀着深深的兴趣时,才能做到这一点;当你想要了解你自己,了解你的整个存在,了解自我的全部内容,不只是某一两个层面时,显然就绝不能谴责。我必须对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受、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压抑开放;随着觉察的范围越来越广,从所有隐秘的思想、动机和追求中解脱的自由就越来越深。觉察即自由,它带来自由,它产生自由,而内省则培植冲突,它是一个自我封闭的过程,因此其中总是有挫折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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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还想知道是谁在觉察。当你有任何一种深刻的经验时,是怎样的状况?当这种经验产生时,你觉察到你在经验吗?当你生气时,在生气、嫉妒或开心的那一刹那,你觉察到你在开心或在生气吗?只有当这个经验结束时,才会出现经验者和被经验之物。然后,那个经验者就观察那个被经验之物——那个经验的对象。在经验的那一刻,既没有经验者,也没有被经验之物:只有正在经验的行为本身。我们大多数人并不在经验。我们总是在经验的状态之外,因此我们就会问这些问题,谁是观察者,是谁在觉察?显然,这样发问是错误的,不是吗?在经验的那一刻,并不存在一个觉察的人,也不存在他在觉察的对象。既没有观察者,也没有被观察之物,只有经验的状态本身。我们大多数人发现要活在经验的状态中相当困难,因为那需要非凡的弹性、敏捷和高度的敏感。如果我们在追求一个结果,如果我们想要成功,想要达到目的,如果我们在深谋远虑,那就是背道而驰——那一切都会引起挫折。一个一无所求的人,一个不追寻目标,不求取任何意义上的结果的人,就处于不断经验的状态中。那时,一切都在变动,一切都具有意义;没有什么是陈旧的,没有什么是烧焦的,没有什么是重复的,因为实情永不陈旧,挑战恒久常新。只有对挑战的回应是陈旧的;陈旧之物制造出更多的残渣,即记忆,即观察者,他把自身与被观察之物、与挑战、与经验割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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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可以做个很简单、很容易的实验,看看是不是这样。下次你生气、嫉妒、贪婪、暴力或不管怎样的时候,观察你自己。在那种状态中,“你”并不存在,而只存在那个状态。过了那一刻,你就称呼它,命名它,你称之为嫉妒、生气、贪婪;所以你立即制造了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经验者和被经验之物。如果存在经验者和被经验之物,那个经验者就试图改善那个经验,转变它,记住它的某些东西,诸如此类,因此就形成了他与经验之间的分裂。如果你不命名那个感受——这意味着你不是在寻求一个结果,你没有在谴责,你只是默默地觉知那个感受——然后你就会看到,在那个感受中,在那个经验中,不存在观察者,也不存在被观察之物。因为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是一个相伴而生的现象,所以只存在经验这一行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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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内省和觉察是完全不同的。内省导致挫折和进一步的冲突,因为其中蕴含着改变的意图,而所谓的改变只是一种改头换面的延续。觉察是一种没有谴责、没有辩护或认同的状态,因此就存在了解;在那个被动的、敏锐的觉察状态中,既没有经验者,也没有被经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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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省,是自我提升、自我扩张的一种方式,永远不会通向真理,因为它始终是一个自我封闭的过程;然而觉察是一个可以产生真理的状态,关于实情的真理,关于日常生活的简单真理。只有领会了日常生活的真理,我们才能走得更远。要走得更远,你必须从近处着手,但大多数人都想一步登天,不领会近在眼前的东西,却盯着遥不可及的东西。当我们了解了近在眼前的事物,就会发现近和远的距离并不存在,并不存在距离——开始和结束是同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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