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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20 孔子的观念论,到了孟子手里,便体系化了,深刻化了。封建统治阶级得了这样一扇障壁,可以高枕无忧了。孟子的论理[1]哲学、政治哲学乃至教育哲学,都是从这种根本思想推衍出去的,暂且勒住,以后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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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22 那么,柏拉图又是怎样的呢?苏格拉底提出一个概念,他便提出一个“观念”或“理念”(Idea),是把苏格拉底的概念改造而成的。柏拉图将苏格拉底的知识论,加以严密地组织,予以超越的存在,遂成为一种形上学。柏拉图认宇宙万物都是“观念”的幻影,一切都在模仿“观念”,思慕“观念”。他在《斐多》(Pheado)一部书上说:“观念之来也,则万物产生;观念之去也,则万物消灭。”“观念”为宇宙万物的本质,而为理性认识的对象。由于理性之知的直观,便有“观念”;由于悟性的论证,便有概念;由于感性的信念和臆测,便有万物和心像。这样,便把苏格拉底的概念论体系化、深刻化了。无论概念或“观念”都属于观念界,而观念界之至高无上的绝对者,便是神。关于神,柏拉图有单数和多数之别。因把创造主叫做永远的神,而认直接被创造的星辰和天界的灵体为诸神。这么一来,观念论者的论据充实了。在希腊的奴隶社会中,得了这么一种精神武器做支配的工具,希腊的统治阶级也可以无忧无患了。这样看来,孟子的用心和柏拉图的用心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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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24 观念论者的特殊本领便是将宇宙万物作一种系统的说明,但所谓系统是心的系统,或是神的系统。就心的系统说,则观念论常变成“唯我论”(Solipism),就神的系统说,则观念论常变成“有神论”(Theism)。但心的系统和神的系统每每联成一气,因为要这样,才可以为统治阶级作成一个天衣无缝的理论。而不幸我们的孟子和柏拉图,便成了这样的一个御用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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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26 (C)荀子和亚里士多德孔子提出一个“名”来,荀子便特别在“名”字上着力,而有《正名篇》之作。他以为“名守慢,奇辞起,名实乱,是非之形不明,则虽守法之吏,诵数之儒,亦皆乱”。他把“名守”看得非常的重要,以为乱之所以发生,就由于不看重“名守”。他在《富国篇》里面,说得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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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28 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天下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大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异之也,故使或美或恶,或厚或薄,或佚或乐,或劬或劳,非特以为淫泰夸丽之声,将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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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30 荀子所谓“名守”,即是“分”。有贵贱之分,有尊卑之分,推而至于美恶、厚薄、佚乐、劬劳之分;而“管分之枢要”的,便是“人君”。这是何等显明的为统治阶级作成宝塔式的阶级思想。他以为人生而有“欲”,“欲”即是“性”,我们必须化“性”起“伪”,才能发生礼义。礼与名的关系是相需为用的。正名以定分,守分则崇礼。如果礼不立,则一切纷争便无由遏止。荀子因此订出“三本”的礼。他在《礼论》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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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32 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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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34 在特殊组织的中国封建社会里,提出礼的“三本”,而以“天地”“先祖”“君师”为主题,荀子的法术确实比孟子又进了一步。这种宝塔式的阶级思想,无论在封建制度上或宗法制度上,无论在横的组织中或纵的组织中,都是精义入神,盛水不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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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36 亚里士多德(Aristotle)正具有同样的特征。亚里士多德在哲学上最大的贡献,便是他的形质论。他根据苏格拉底、柏拉图的观念论作成一个实体。他以为实体非个物,亦非普遍性,乃是含藏普遍性的个物。换句话说,实体在个物生成变化之中实现自己,发展自己。他把个物的生成变化名为“运动”。而运动所以成立的原因共有四种:一、物质因;二、形式因;三、动力因;四、目的因。但二、三、四三因可以归纳为一因,即形式因。质言之,宇宙运行便由于物质和形式,即所谓形质。亚里士多德认世间没有无形式的物质,亦没有无物质的形式,二者是互为联系的。但二者的本质有不同,形式是主动的东西,物质是受动的东西。不惟如此,形式之上,还有第一形式,物质之下,还有第一物质。第一形式是最高级的东西,任对何物,不承受物质的待遇;第一物质是最低级的东西,任对何物,没有做形式的资格。我们看,亚里士多德所砌的宝塔,不会比荀子所砌的宝塔难看吧!亚里士多德想把统治阶级体系地稳固地安放在奴隶社会之中,因而造出第一形式第一物质种种名目,这并不是论理学上的游戏,而是他对奴隶社会维护的一种可怜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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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38 由上面的比较,我们可以看到儒家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和观念派在西洋哲学史上的地位正同。这并不是偶然的暗合,而是它们的社会背景正有相同的因素。所谓相同的因素便是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剥削,因此反映到哲学思想上,便有维护统治阶级的观念派和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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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40 二、墨家名家和主不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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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42 (A)墨子和巴门尼德墨子也是封建统治的维护者。不过他和儒家所用的方法不同。他生于孔子之后,孟子之前,正是封建制度外形上日趋动摇的时候。他看到孔子从宗法思想维护封建社会,以为这种方法不适用,结果只有“靡财贫民”,“伤生害事”,非改用别一种方法不可。因此提出尚同说,以与孔子的等差说相对抗。墨子所谓尚同,乃上同于天,上同于天子。他在《尚同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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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44 是故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辨慧之人,立以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曰凡国之万民上同乎天子而不敢下比。天子之所是必亦是之,天子之所非必亦非之。……举天下之万民以法天子,夫天下何说而不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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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46 墨子的根本思想是“上同于天子”,“举天下之万民以法天子”,完全是统于一尊,定于一尊的看法,没有儒者那样亲疏贵贱的分别。这不是很干脆地承认统治者的权威,而被统治者只须“法天子”就好了吗?在统治者的权威之下,大家不分彼此,是谓“一同天下之义”。墨子的尊天明鬼说都在这上面发生重大的作用,而他的兼爱非攻说,更在这一点增加推行的效率,这是很值得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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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48 墨子想从拥护已经动摇的民间宗教入手,去维护封建社会,所以认天鬼是实有的,这种用心比儒家更来得深刻。封建社会和宗教是息息相关的。封建社会的领主就成为宗教上的神,所以宗教在封建社会成为主要的动力。封建社会没有宗教作精神上的支配工具,那只有日趋于崩溃一途。儒家何尝没有宗教思想?不过它想把自然崇拜的宗教思想运用到祖先崇拜上面去,以完成它的一种宗法上的业绩而已。中国古代本是神权政治的国家,鬼神术数的思想又异常地发达。墨子特从天鬼实有的主张以扶植当时渐形暗淡的封建社会,不是比儒家的用心更来得深刻些吗?所以尚同说和天志说,在墨子思想中成为二而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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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50 西方的巴门尼德(Parmenides)也正有和墨子相同的特征。巴门尼德是“爱利亚学派”(Eleatic School)的主要代表。“爱利亚学派”的创始人是色诺芬尼(Xenophanes)。色诺芬尼便是一神论的建立者。巴门尼德即根据色诺芬尼的一神论发展而为“有论”。巴门尼德认“有”(Being)是不变不动、不生不灭、无始无终、不可分割又与思维不相离异的总体。所谓“有”即已完全自足,无求于外。质言之,巴门尼德的“有”即是“一”。即是完全除去差别性之后所剩下的“同”。因此,巴门尼德看“有”是静的,不是动的;是一的,不是多的;是同的,不是杂异的。固然巴门尼德的“有论”,不必和墨子的尚同说都相暗合,然而“有论”为希腊奴隶社会的基础理论和尚同说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基础理论,正有相同处。因为都是“定于一”的思想。进一步说,都是“一因论”的思想。墨子尚同而不尚异,尚兼而不尚别,巴门尼德则主静而不主动,主一而不主多,这不过是名词上的不同,他们的用心却是遥相映照的。巴门尼德从一神以阐明本体,墨子由天志而归本尚同,这样的暗合,都是由社会的背景所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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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52 墨家主“二有一”,重在“以名举实”(说明俱见第五讲),也即是巴门尼德“思维即实在”之意。观念论者每从思维看实在,以为思维可以决定实在,因此,完全趋重概念的研究。于是墨子之后有惠施、公孙龙,巴门尼德之后便有芝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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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54 (B)施、龙和芝诺惠施、公孙龙虽然和墨家有很深切的关系,却并不是墨家,这在第五讲中我当说明。惠施、公孙龙都是观念论的辩证法家,和希腊芝诺(Zeno)的地位,正不谋而合。惠施的思想比公孙龙有系统,难怪章太炎先生极力推崇惠施。惠施站在肯定矛盾的立场谈辩证法,公孙龙的主张便颇不一致。然而在辩护“同”的一点上,是没有什么差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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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56 芝诺也是观念论的辩证法家,他自身没有什么主张,只是辩护巴门尼德的“有”,即辩护巴门尼德的“一”,认杂多和变动二观念都不能成立,当然他是站在否定矛盾的立场的。芝诺是巴门尼德的弟子,以阐明师说为惟一任务。他不从积极方面证明师说,而从消极方面摧破敌锋以补充师说,不用直接的证明,而用间接的证明,这是他的苦心所寄的地方。因此他的辩证法便分为难杂多论、难变动论二大类。(参看拙著《西洋哲学史》第一卷)他说杂多是不能存在的,因为在量上说,多是无限大,同时又是无限小。这是多的本身矛盾之暴露。自身矛盾的事物不能谓为存在,故杂多不能存在,只有整个的“一”才存在。他说运动也是不可能的,他举出“二分说”、“阿喀琉斯追龟说”、“飞箭不动说”三个例子作证明。他的结论是说运动本身充满了矛盾,所以运动也不存在。他所举的例子,和公孙龙的二十一事有许多相契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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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58 芝诺有“飞箭不动说”。意思是说人见飞箭前进,实则飞箭并不前进。因为飞箭不过是每一个时候在一个地方。我们任取一刹那,飞箭只在某一定点而静止。由是推到第二刹那、第三刹那,乃至无穷刹那,莫不取某定点静止而并未前进。这和公孙龙的“飞鸟之影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不是一样的论证法吗?除此而外,芝诺又有“二分说”?这是说运动不能开始,即谓运动不能发生。欲运动到一定的距离,必先经过其中分点,欲达到此中分点,必先经过此中分点的中分点,如此推求至尽,结果只经过无数的点,并没有运动。这和上例的用意是完全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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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60 芝诺还有“阿喀琉斯追龟说”。阿喀琉斯(Achilles)是希腊一个最著名的善走的人。为什么说他追不上乌龟呢?假如龟先走十步,阿喀琉斯开始追逐,何以会永远追赶不上呢?这是因为观念上阿喀琉斯不能追上乌龟。譬如阿喀琉斯追到十步时,乌龟又前进十步之几分之几了。其后阿喀琉斯追到十步之几分之几时,乌龟又前进已走的路程之几分之几了。在观念上乌龟永远在前,没有被阿喀琉斯追到之时。这和公孙龙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是一样的看法。因为在观念上是“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的,他们从观念看世间一切事物,当然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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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62 由上面的比较,我们又可以看到墨家、名家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和主不变派在西洋哲学史上的地位相同。这也是由于社会背景的决定。关于墨子的思想,一般人忽视了他的一因论的主张,所以有种种不同的说法。经过了这样的比较说明之后,或者不至于发生许多无谓的争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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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64 三、道家和主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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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66 (A)庄、老和赫拉克利特《老子》这部书是大可怀疑的,我认为是战国末年的作品;至于这部书是何人作的,我也以为大有问题,决不容易断定为老聃作,或为李耳作,或为太史儋作。我恐怕是战国末年杨朱、庄周之后辈所编纂而成之者(说明见第四讲和第六讲)。所以现在单提《老子》这部书。庄子在道家的地位,在我看来,应该是很重要的。有《庄子》书然后有《老子》书,决不是有《老子》书才有《庄子》书。关于这些地方,都容以后讲明,现在单说说庄子、《老子》的根本立场。我以为《庄子》、《老子》书中所表现的思想,都是辩证法的自然观。第一,他们看重客观的自然界,认人类也是客观的自然界之一种。庄子在《齐物论》上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两句话,一面打破时间,一面又打破空间,是道家宇宙观的整个表现。第二,他们所看的自然界的发展过程,都是辩证法的。庄子的“道行之而成”,《老子》的“周行而不殆”,都认宇宙是流动的。又庄子的“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都是一种辩证法的精神(关于这点,容在第四讲详细说明)。合上两点言之庄子、《老子》的辩证法的自然观,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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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5468 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在希腊是辩证法的自然观之创始者。他特重客观的自然界之阐明,而且认定宇宙是流动变化的,所以说“人不能两次立足于同一河流之中”。又他认宇宙的现象都是相对的、矛盾的、斗争的,所以说“斗争为万物之父,万物之王”。矛盾、斗争、反对,在他看来,是万物转化的总枢纽。他以为有矛盾必然地发生“矛盾的统一”,用他的譬喻说来,宇宙就是混合酒,宇宙就是一种反对之流。这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思想吗?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赫拉克利特之辩证法的自然观之丰富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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