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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82 是故天之欲同一天下之义也,是故选择贤者,立为天子。天子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天下,是以选择其次立为三公。三公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天子也,是以分国建诸侯。诸侯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其四境之内也,是以选择其次,立为卿之宰。卿之宰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其君也,是以选择其次,立而为乡长、家君。是故古者天子之立三公、诸侯、卿之宰、乡长、家君,非特富贵游佚而措之也,将使助治刑政也。故古者建国设都,乃立后、王、君、公,奉以卿、士、师、长,此非欲用说也,唯辩而使助治天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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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84 从这段话看来,可知天子是天下的最贤者。墨子尚贤,不正是儒家的“家之本在身”的见解吗?由此可知,墨家尚同,儒家也未尝不尚同;墨家尚贤,儒家也未尝不尚贤。然则儒墨之间,不是根本没有区别可言么?却又不然。儒家尚同尚贤,是以人伦为标准,墨家尚同尚贤,是以天道为归趋。所以墨子的结论说:“此非欲用说也,唯辩而使助治天明也。”“助治天明”是墨子尚同的本意,也是墨子尚贤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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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86 墨子是称天而治的,他拿“天志”做万事万物的标准。所以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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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88 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天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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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90 一切是非善恶,都以合乎天志与不合乎天志为准绳,这是多么直截的主张。他还有一段推崇天志的议论,值得我们注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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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92 庶人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为正,有诸侯正之;诸侯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天正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于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于天之正天子也。是故古者圣人明以此说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赏之;天子有过,天能罚之。天子赏罚不当,听狱不中,天下疾病祸祟,霜露不时;天子必且豢其牛羊犬彘,絜为粢盛酒醴,以祷祠祈福于天,我未尝闻天之祷祠祈福于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贵于天子也。(《天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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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94 我们从上面几段话里面,可以检讨儒墨对天与天子的关系及儒墨对天的态度之不同。墨家认天能选择贤者立为天子,天子能选择其次立为三公,三公又选择其次立为诸侯,这种看法与儒家是相同的。譬如孟子说:“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这种宝塔式的封建统治体系,在儒墨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都认天子之上有一个天。而天是有立天子、与天下的威权的。还有,墨家认天于以下皆“助治天明”,儒家也是这种看法。譬如孟子所引《周书》一段,所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这不是“助治天明”的思想吗?这样说来,儒墨又走入相同的路向了。然而其中毕竟有分别。便是儒家所标榜的天,为假有的天,墨家所崇奉的天,却是实有的天。儒家认天意即民意,天与即人与,便是托天以授人的思想。所以孟子说明“天与”,非“谆谆然命之”之意,乃“以行与事示之”之意。何谓“以行与事示之”?即“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结果就达到“天与之,人与之”的结论。孟子最后引到《泰誓》一言,以申明人与之实,便是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可见儒家所标榜的天是假有的。若墨家便不如是。墨子认“天子赏罚不当,听狱不中”,便有“天下疾病祸祟,霜露不时”的昭示,这不是实有的天所昭示的吗?墨子既承认天是实有的,当然他的立场便与儒家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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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96 墨子是古代的天治主义的复活者,天治主义到了孔子手里,便变为人治主义了,不过演变到墨子时,却又将古代天治主义复活起来。可是这种复活的意义,和古代有不同,这是为封建统治的整个体系而复活的。在封建统治的整个体系中,如果不把天的权威立得稳定,如果不把天的意志弄得确实,那封建统治的根据就不免动移。如果照儒家那样,只标榜一个假有的天,至于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那就不免要破坏封建本身的体系了。封建社会的特质是宗教的确立,如果不尊重天志,试问宗教如何有确立的可能呢?关于这点,我在第一讲中已有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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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098 上面已经把尚同、尚贤、天志这几点都讲明白了。我们可以知道墨子的主张是一贯的,便是都从尚同一点出发。因尚同故不得不尚贤,因尚同故不得不尊天。墨子学说中还有两个重要点,如兼爱、非攻,我们也不能不在这里彻底阐明。先讲墨子的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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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00 兼爱也是尚同之必然的归结。墨子主兼不主别。他在兼爱篇所发表的重要主张,是“兼以易别”,“别非而兼是”。而对于兼与别之理,阐述至为详尽。看下面所引述的几段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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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02 姑尝本原若众害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爱人利人生与?即必曰:“非然也。”必曰:“从恶人,贼人生。”分名乎天下恶人而赋人者,兼与别与?即必曰:“别也。”然即之交别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与?是故子墨子曰:“别非也。”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无以易之,譬之犹以水救水,以火救火也。其说将必无可焉。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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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04 姑尝本原若众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恶人贼人生与?即必曰:“非然也。”必曰:“从爱人,利人生。”分名乎爱人而利人者,别与兼与?即必曰:“兼也。”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者与?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且乡吾本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吾本原别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是故子墨子曰“别非而兼是”者,出乎若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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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06 故兼者,圣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也。故君子莫若审兼而务行之,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弟。故君子莫欲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弟弟,当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大利也。(以上均见《兼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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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08 墨子除发挥“兼以易别”“别非而兼是”的议论以外,还举出“别士”“兼士”和“别君”“兼君”的言行,以证明“别非兼是”之理。所以他的兼爱说,仍是根据他的尚同的主旨而发挥出来的。尚兼不尚别,即是尚同不尚异的思想,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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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10 可是在这点就引起儒家的重大的攻击。孟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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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12 墨子兼爱,是无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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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14 兼爱便是“无父”,不知孟子根据何种论理?不过站在孟子的立场,骂墨子为无父,也自有一番道理。孟子秉承孔子由亲及疏,由近及远的宗法理论,以为爱应该是有差等的。而墨子却有“必为其友之亲若为其亲”的议论,这不是和孟子的思想根本相冲突吗?孟子还有一次批评墨家,也是关于兼爱的问题,也含着“无父”的讽刺,不过没有破口骂出“无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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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16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之二本故也。”(《滕文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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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18 孟子听了墨者夷子“爱无差等,施由亲始”的话,发了一大套的议论,并且斥夷子“以所贱事亲”,斥夷子之道为“二本”而非“一本”,不是仍旧含着“无父”的讽刺吗?我们要知道:孟子讲爱,是极重等差的。他把亲、仁、爱三者分得很严格。他说:“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照这样说,对父母应亲,对民应仁,对物应爱,如果爱施及父母,岂不是把父母当作万物看待吗?这就无怪孟子要骂墨子为“无父”,并且进一步骂墨子为“禽兽”。实际上,儒家和墨家,各有各的立场。儒家正名,故主爱有等差,墨家尚同,故主爱无等差。若就封建意识说,儒家和墨家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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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20 现在再讲非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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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22 非攻也是尚同之必然的结论。非攻即是反对斗争。站在尚同的立场的人,反对斗争,主张和平,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康德所以主张永久和平,就因为他是站在尚同的立场上。墨子以为一般人都是近视眼,只看到小处的斗争是斗争,大处的斗争便认为不是斗争了。对小处的斗争加以非难,对大处的斗争,例如国与国的斗争,便不加以非难,这不是知二五而不知一十吗?墨子既以尚同为教,当然对这种国与国的斗争非加以攻击不可。我们看墨子《非攻上》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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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24 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而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辩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辩义与不义之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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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26 照这段话看来,墨子是认国与国的斗争为“不义”的,充其意非大家体认尚同之旨,达到永久平和不可。我们可以看到墨子的非攻,仍是从他的一贯的思想而来。墨子这种思想,也许是从儒家的不争之教演绎而出的,不过把这种思想扩大到国与国之间,至认攻国为非,这不能说不是墨子的独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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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26128 以上关于墨子的尚同思想,已说明了一个大概。墨子惟其只看重一个同,所以注重非玫,注重兼爱。非攻还是消极的尚同,若兼爱乃是积极的尚同了。所以兼爱之说,很为尚等差的儒家所不满。墨子既以尚同为教,因而发展为以同一律为基本原理的形式论理。这并不是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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