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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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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论语》上也有提到,便是“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所谓“中庸之为德”便是“中”的德,与“庸”的德,“中”的德是自诚而明的德;“庸”的德是自明而诚的德。“中”的德是“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的德,“庸”的德是“择善而固执”的德。质言之,“中”的德是能保持“未发之中”,“庸”的德是能保持“中节之和”。“中”的德是天成的,是出于生知安行的,“庸”的德是人为的,是由于困学勉强而行的。严格说来,“庸”的德虽不如“中”的德,却比“中”的德更可贵重,因为加了一番人的努力。所以《中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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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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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番督励人的努力的话,因为看重人事甚于看重自然,乃是儒家的根本立场。《中庸》所以尊重“庸德”、“庸言”,便是这番意思。所以提出“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更是着重“庸”德的一种最露骨的议论。我在下面还要讲到“《中庸》的修养法”,都是关于“庸”德方面的。孔子赞美中庸,也只是赞美“庸”德。孔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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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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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者便太过了,狷者便不及了,太过不及,都是发而不中节,所以孔子不与。“中行”即发而中节,无太过不及,与“中道”同意。孟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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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尽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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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和“中道”同意,都重在发而中节,这便是中庸的根本义。我们若不从“庸”德去看中庸,若不从发而中节去看中庸,便会走到程朱一流的见解上去。《中庸》上所记关于中庸的文句,都应该从发而中节方面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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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什么是“时中”,有人解作孟子所称“孔子圣之时者也”,有人解作“执中为近之”,又有人从“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去解释,其实在我看来,都不中肯綮。我以为所谓“时中”,所谓“无忌惮”,都是就中节不中节说,都是就“已发之和”方面说,并不是就“未发之中”方面说,质言之,都是着重在“庸”的德。戴东原颇能看到这点,他解释这段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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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即篇内“庸德之行,庸言之谨”,由之务协于中,故曰中庸。而,犹乃也。君子何以中庸,乃随时审处其中;小人何以反中庸,乃肆焉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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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原用“由之务协于中”解“庸”字,这比程、朱强远了。所谓“务协于中”,不就是“已发之和”么?东原知道从“庸”字解中庸,是他的炯识,可是他不能彻底认识“庸”字在中庸上的地位。东原从“随时审处其中”解“时中”,从“肆焉以行”解“无忌惮”,我认为大体不错。不过君子何以能“随时审处其中”?小人何以“肆焉以行”?他就不能说明了。这是由于他仅知道从“庸”看中庸,而不知道从“和”看中庸。不知“和”比“庸”更来得鞭辟近里。君子何以中庸,由于发而中节,发而中节,是谓“时中”;小人何以反中庸,由于发而不中节,发而不中节,便不免当怒而喜,当哀而乐,结果就“无忌惮”了。《中庸》里面还有关于知识与中庸几段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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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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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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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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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中庸之道,即是体用之道,即是中和之道,这关系到宇宙和人生的全体,非智慧超绝的人,便不容易把握住其中的关系。所以上面几段记载,都讲到智慧的问题。舜何以称为“大知”,因为他能深明体用的关系。我们现在无论历史上有没有舜这个人,姑且照原来的文句加以解释。舜以好问察言的资质,当然容易透彻执两用中之理。什么叫做执两用中?两,便是体与用;用中,便是把握体用的关系。关于知识和中庸的关系,《论语》也有同样的记载。孔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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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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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自己说没有知识,实际上是故作此语,以激励那些以知识自炫的。因为富有知识的人,才会了解体用的关系。所谓“叩两端而竭焉”,和执两用中的道理并没有两样。“叩两端而竭”,即是说明体用,把握体用的关系。那些以知识自炫的,自以为知道体用的关系,实际上是“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又以为深明体用的关系,不必“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但实际上是“驱而纳诸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可见以知识自炫的,未必真有知识。所以孔子有“空空如也”之言。这只有颜回才能体会这层道理。颜回是“闻一知十”的。颜回的知识过人,所以能守,所以拳拳弗失。以上都是论知识与中庸的关系。富有知识的人能够把握中庸的道理,已如上述;但能够把握中庸的道理的人,他的知识也就益发完备,所以能“知天”、“知人”,甚至于“可以前知”。二者是互为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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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庸》的基础理论,略如以上的说明,现在讲《中庸》的修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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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十讲 三 《中庸》的修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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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认人的本性是“诚”,万物的本性亦是“诚”,所谓“诚者天之道”,人可但依其本性行之,实无修养或教育之必要。然所以需要修养,也有一番道理。人的本性虽是“诚”,但人有三阶级。《中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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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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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段话里面,可知道人类显明地分成三阶级,从“知”的方面看:第一级是“生而知之”,第二级是学而知之,第三级是困而知之。从“行”的方面看:第一级是安而行之,第二级是利而行之,第三级是勉强而行之。《中庸》以为在这三阶级的人类中,各人表现各人的“诚”,结果都能达到成功的地步。在生知安行的人,本用不着怎样去修养,而所谓修养,主要的是学知利行,或困知勉强而行的人。不过生知安行的人,也另外有种修养法。因此,《中庸》的修养法,分作二部分:即自诚明的功夫和自明诚的功夫。我们且先把《中庸》最重要的一段话写在下面,然后加以解释。《中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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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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