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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原的思想,受颜习斋的影响,亦复很大。我们为说明颜、戴两氏思想上的关系起见,先把习斋的思想,作一个较详细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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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斋的思想,最看重“事物”两个字。戴望在《颜元传》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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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之学,以事物为归,而生平未尝以空言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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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事物为归”,不“以空言立教”,这两句话把习斋思想的全部面目完全显露出来。戴望在《颜元传》上引用习斋自己的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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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有事焉,学之要也。心有事则存,身有事则修,家之齐,国之治,皆有事也,无事,则道与治俱废。故正德、利用、厚生,曰事,不见诸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德、行、艺,曰物,不征诸物,非德非行非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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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利用、厚生,都叫做事,只有在实事里面,才可以看出德之正、用之利、生之厚的关系出来;如果离开了事,根本就没有所谓正德、利用、厚生了。德、行、艺都叫做物,只有在实物当中,才可以看出关于德、行、艺的不同处来;如果离开了物,也就失去了德、行、艺的根据了。总之,离开了事物,便一切俱废,不但是治废,同时道亦废。这样看来,大而言之,治国、齐家,小而言之,修身、存心,无一不以事物为基础。所以说“学之要”,“必有事”。习斋在《存学编》里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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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多矣。有宋诸先生,便谓还是见理不明,只教人明理。孔子则只教人习事。迨见理于事,则已彻上彻下矣。此孔子之学与程、朱之学所由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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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事和明理,虽可分而为二,但在“事”当中,实包含着“理”。当我们处理一件事体的时候,我们必定要先研究这件事体发生的种种原因,认明这件事体的重心所在,然后决定应付的步骤,并推测应付后的影响。这些经过,都属于明理。所以必须一个习于事的人,才能够做到明于理的地步。但是一个所谓明理的人,就未必能够处事。譬如说,一个学习游泳的人,他不到水里实地练习,只在陆地上学习了许多关于游泳的方法,自以为知道游泳了,这样的人,未有不遭灭顶之患的。习事和明理的关系,正是如此。习事好比是游泳,明理好比是知道游泳的方法,离开了事要想明理的人,与那些离开了水来学习游泳的人,是同样的错误。所以不习事而要想明理的人,才真是“见理不明”的。只有见理于事的人,才能够彻上彻下地看清前因后果的关系。我们只要看习斋对于王法乾的一件事体的批评,就可以看出他的主张是异常的正确。在李塨、王源所撰的习斋的年谱里面,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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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法乾为定州,过割地亩,于己名下,书状不如式,气象郁郁然。先生曰:“为主静空谈之学,久必至厌事,厌事必至废事,遇事即茫然,贤豪不免,况常人乎!予尝言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不其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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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了这一段记载以后,可以知道习斋的“见理于事”的主张,不是一句空话,是从实际生活里面体验出来的。“见理于事”这四个字,是习斋全部思想一个标志。习斋本身既然是处处以“事物为归”,当然他不能不强烈地反对宋人的“空谈立教”。关于习斋对宋儒的反对,我们可以从几方面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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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反对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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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颇看重读书,习斋对此,力加攻击,著有《存学》一编,其动机即对此而发。他在与陆道威书的上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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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存学编》,申明尧、舜、周、孔三事,六行、六府、六德、六艺之道。明道不在章句,学不在诵读,期如孔门博文约礼,实学实习,实用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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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在章句,学不在诵读”这两句话,是习斋反对读书最有力的口号。“实学实习,实用之天下”这句话,却又是习斋建树自己主张的一种明白的宣言。他为什么要反对读书呢?他自己曾经举过一个例子,来说明他的意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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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之于医,黄帝《素问》《金匮》《玉函》,所以明医理也;而疗疾救世,则必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为之力也。今有妄人者,止务览医书千百卷,熟读详说,以为予国手矣;视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以为术家之粗,不足学也。一人倡之,举世效之,岐黄盈天下,而天下之人病相枕,死相接也。可谓明医乎?(《学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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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医书,熟读详说,是指诵读方面而言。诊脉制药,针灸摩砭,是指实学实习方面而言。如果一个医生只在熟读医书一方面下工夫,对于诊脉、制药、针灸、摩砭等等方法的实习反而忽略了,他还能认清病状,明了病因,恰到好处地替人家治病吗?结果恐怕不是手足无措,就要胆大妄为。他接下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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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以为从事方脉药饵针灸摩砭,疗疾救世者,所以为医也;读书取以明此也。若读尽医书,而鄙视方脉药饵针灸摩砭,不惟非岐黄,若非医也,尚不如习一科、验一方者之为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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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医,乃是指对于那些方脉药饵针灸摩砭的“从事”而言。假使说一个学医的人,不“从事”于方脉药饵针灸摩砭等医治的方法,他还配称为一个医生吗?所以习斋认为“读尽医书,而鄙视方脉药饵针灸摩砭”的假医生,反不如“习一科、验一方”确能替人治病的真医生。我们从他所举的这个例子上面,可以看出他所以反对读书的态度。无怪他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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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尽天下书,而不习行六府、六艺,文人也,非儒也,尚不如行一节、精一艺者之为儒也。(《学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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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习斋是主张不读书的么?我们知道他并非如此。我们只要看继承习斋思想的李塨,就可以明了。李塨不但是读书,而且是一个好读书的人,他读书几乎有万卷之多,岂有一个老师主张不读书,而他最得意的弟子,反读书有万卷之多的道理?在冯辰、刘调赞所撰的李添的年谱里面,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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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指李塨)尝言,吾少年读书,强记四五过始成诵,比时同学者多如此。而予迤后,阅书几万卷者,好故也。故学在好,不在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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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了这一段话以后,可以知道习斋并不是一个主张不读书的人。他所以反对读书,是指那些“专以读书为博学”,却离开了实事实物的人。所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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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之法,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岂可不读书?但古人是读之以为学,如读琴谱以学琴,读礼经以学礼,博学之,是学六行、六府、六德、六艺之事也。专以多读书为博学,是第一义已误,又何暇计问思辨行也。(《学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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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斋并不是主张不读书,而是主张读书应有一个态度。他的读书的态度,是“读之以为学”。“读书”和“学”通常人看作两件事体,把“读书”和“学”分离。因此学是学,读书是读书。如学琴的人只是读琴谱,并不是学琴;学礼的人只是读礼经,并不是学礼。这是因为他们不知读书的态度。读书应有一个态度,便是读书的时候,应自己发问,何故读书?或读书之后,所学何事?如果这样,便立时可以觉悟到应具的态度。态度是表明对实事实物认识到若何的程度,如果只是读死书,与实事实物不发生关系,就根本不能表示态度出来。宋儒做学问的方法便是这样,所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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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如得一路程本,观一处,又观一处,自喜以为通天下路程,人人亦以晓路称之,其实一步未行,一处未到,周行榛芜矣。(《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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