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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照万象,昔人形容其妙,曰镜花水月。宋、明儒者所谓悟道,亦大率类此。吾非谓佛学中无此意也,亦非谓学佛者不能致此也。正谓其洞照者,无用之水镜;其万象皆无用之花月也。(《存人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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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花,水中月,去镜水,则花月无有也。即使其静功绵延,一生不息,其光景愈妙,虚幻愈深,正如人终日不离镜水,玩弄花月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何与于存心养性之功哉?(《性理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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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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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玩镜里花,水中月,信足以娱人心目。若去镜水,则花月无有矣。即对镜水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矣。若指水月以照临,取镜花以折佩,此必不可得之数也。故空静之理,愈谈愈惑;空静之功,愈妙愈妄。吾愿求道者,尽性而已矣。(《存人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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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氏讲洞照,但所洞照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之境。幻境的花月,是由于镜水的关系造成的,如果离开了镜水,当然那幻境的花月,也就失其根据。即或能把握到幻境的花月,试问这于实事实物的认识,有何补益?习斋更用水作譬,说明永远不能达到洞照之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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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此,徒苦半生,为腐朽之枯禅;不幸而至此,自欺更深。何也?人心如水,但一澄定,不浊以泥沙,不激以风石,不必名川巨海之水,能照百态,虽渠沟盆盂之水,皆能照也。今使竦起静坐,不扰以事为,不杂以旁念,敏者数十日,钝者三五年,皆能洞照万象,如镜花水月,功至此,快然自喜,以为得之矣。或豫烛未来,或邪妄相感,人物小有征应,愈隐怪惊人,转相推服,以为有道矣。(《存人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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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岂有不流动之水,不着地,不见沙泥,不见风石之水?一动一著,仍是一物不照矣。(《存人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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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能够临照百态的,当浊以沙泥,激以风石的时候,就不能够临照百态了。如果水能够不为泥沙所浊,不为风石所激,平静澄清,当然是百态映照。不但是名川巨海之水是如此,就是微细的沟渠,甚至盆盂之水,亦莫不如此。不过我们要知道:宇宙当中,绝对没有不流动、不着地、不为泥沙所浊、不为风石所激的水存在。人的心正复如此。因此习斋认为从静坐而达到的那种洞照的境地,仅不过是一种镜花水月,自欺欺人而已。习斋反对静坐,并不是单就理论方面说,乃是他自己“身历”的结果。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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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戊申前,亦尝从宋儒用静坐功,故身历而知其为妄,不足据也。(《存人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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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历而知其为妄”,正是习斋的实践的精神,所以他在反对静坐的时候,能够处处得力,搔着痒处,这是习斋独到的地方。因此他认为宋儒和孔孟是绝对不容相混的两种不同的系统。他曾经举过一个极有趣味酌例子,来说明这种不同。他以为我们现在可以画两个堂室:一个堂上坐着孔子,他身上所佩带的是剑佩、觽决、杂玉、革带、深衣之类,两旁侍立的有七十二子。他们有的在演习着礼,有的在鼓瑟鼓琴,有的在羽箭舞文,干戚舞武,有的在问仁问孝,有的在商议兵农政事,他们身上所佩带的,也同孔子一样。四壁所放置的尽是弓矢、钺戚、箫磐、算器、马策,以及习礼时候所用的那些衣冠等等的东西。一个堂上坐着程子,他身上所穿戴的却是博带峨冠,两旁侍立的乃是游、杨、朱、陆等人。他们有的在返观静坐,有的在执书伊吾,有的在对谈静敬,有的在搦笔著述。四壁所放置的尽是书籍、字卷、翰研、黎枣等物。我们试比较一下,这两个堂室是不是相同的呢?习斋因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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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未南游时,尚有将就程、朱,附之圣门之意。自一南游,见人人禅子,家家虚文,直与孔门敌对;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乃定以为孔、孟、程、朱,判然两途,不愿作道统中乡愿矣。(《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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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习斋反对静坐的坚决的态度。习斋因为反对静坐,所以提出“实用”两个字来。他的学生李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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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学即其所用,所用即其所学,乌有所谓静坐观空,泛滥书传以为学者哉?(《圣经学规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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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内外精粗,皆与圣道相反。养心,必养为无用之心,致虚守寂;修身,必修为无用之身,徐言缓步;为学,必为无用之学,闭门诵读。不去其病尽,不能入道也。(《李塨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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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和静坐,是刚刚相反的两种态度。如果是静坐观空的话,结果就要成为无用之心、无用之身、无用之学。譬如我们的五官百骸,各有其用,现在有言不听,人来不视,则耳目之用失;手不接物,足恶动作,则手足之用失;静坐观心,身不喜事,则身心之用失。可见实用和静坐,是一实一虚,一有用,一无用。所以他们主张,“所学即其所用,所用即其所学”。在颜习斋的《年谱》上,曾经记载过习斋和陈同甫的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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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同甫说:“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习斋说:“德性以用见其醇驳,口笔之醇者不足恃;学问以用而见其得失,口笔之得者不足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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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和静坐,一个是动态,一个是静态;一个是活泼泼地,一个是麻木不仁。毋怪习斋说:“一体不仁,则一用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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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反对以气质为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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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谓人性有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之分,他们认为一切的恶端,都是由于气质之性。习斋对此,甚为反对。他认为气质不但非性之累,而且舍去了气质就无法做到存养的地步。这是清儒的一贯的看法。我们且看习斋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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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朱惟见性善不真,反以气质为有恶,而求变化之,是戕贼人以为仁义,远人以为道矣。(《存性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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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性非精,气质非粗,不惟气质非吾性之累,而且舍气质无以存养心性。(《存性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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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质拘此性,即从此气质;明此性,还用此气质。发用此性,何为拆去?且何以拆去?(《存性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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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曰人为万物之灵,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其灵而能为者,即气质也。非气质无以为性,非气质无以见性也。今乃以本来之气质而恶之,其势不并本来之性而恶之不已也。(《存性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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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质和性,实际上是一个东西,本没有什么精粗善恶的分别。所谓性,就是指的气质,离开气质,则无性之可言。如果强以气质为恶,结果一定要做到戕贼人性的地步。习斋曾经举过一个例子,说明这种关系。譬如我们的眼睛,眶、疱、睛之属,好比是气质,光明能见物,好比是性。我们不能说,能见物的东西专视正色,眶、疱、睛之属便专视邪色,我们知道,能见物的东西和眶、疱、睛之属是不必分开的,也无从分开的。目能视,是指目之性;目见物,是指情之动;视物有详略远近的不同,乃是指才之能,都没有什么恶之可言。只有被外界的邪色所引动,而障蔽其明的时候,然后有所谓淫视,而发生了恶。其所以被外界的邪色所引动,不是性之咎,当然也不是气质之咎。如果一定要归咎于气质,那就非先去掉能视的目不可。习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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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谓气恶,则理亦恶,若谓理善,则气亦善。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纯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存性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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