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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从两人对于改革的态度来看,显然王安石的态度更值得推崇。司马光的做法,只不过是在等死。既然宋代的财政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就必须尽快进行改革,拖延不是办法。王安石对待改革的态度,和当初的范仲淹也是一致的,范仲淹也认为改革必须尽快进行,才能带来最小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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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王安石改革成功,那么就不会有后来保守主义的得势,也就不会有社会思潮的剧烈封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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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王安石的改革却出现了一个重大缺陷。在历史上,不仅仅是他,许多改革者都会有这个缺陷,这就是:他们过于强调政府的作用,试图以大政府来指导社会,结果不仅指导不成,反而引起了更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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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变法的内容并非本书的范围。[15]简单说,王安石想建立一套类似于社会主义的框架,以政府插手金融、贸易、运输的形式,来促进经济发展,结果,官员对经济插手之后,不仅没有提高效率,反而搅乱了社会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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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变法在某些局部上也有好处,比如农田水利法和方田均税法,可以解决一定的缴税公平问题和经济外部性问题。但作为一个整体,是副作用远大于好处。到了他下台后,新法大部分都被废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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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王安石变法最大的遗产反而不是变法本身,而是变法带来的党争。为了推行变法,王安石改变了人才录取标准,并直接打击那些反对他的人。但新上台的这些人往往都是投机分子,他们之所以支持改革,是因为想上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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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失败后,司马光等人上台,王安石下台。由于此时已经没有了容忍的风气,于是又开始了另一轮斗争,改革派下台,保守主义者上台。事实证明,保守主义者并不比改革派好,甚至更糟糕,他们在打击政敌上同样不遗余力,同时还缺乏改变现状的精神。北宋的政治更加混乱,直到另一次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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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02年(宋徽宗崇宁元年),皇帝再次找到了改革派,把保守主义者打入禁区。双方的斗争最后耗尽了北宋王朝的元气,不仅无力解决经济问题,就在精神上也趋于分裂,无法抵抗更加凶猛的女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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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排挤的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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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用主义和复古主义的斗争中,另外有一类人,他们不肯依附于其中的任何一派,试图保持独立性和判断力,结果遭到了双方的打击。这一派人的代表叫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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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年纪比司马光和王安石小十几岁[16],却继承了更上一代的范仲淹的传统。他一方面不避讳改革,而另一方面又不赞成急功近利的聚敛式改革。在改革思路上,他也继承了范仲淹的想法,并不把为政府征税当作第一位,而是主张政府应该节用,把钱花在刀刃上。对于王安石改革中以敛财为目的的内容,他持反对态度,但对于改革中有助于理顺经济关系的部分,他又是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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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本来应该是一个人所持的最正确立场,却在当时遭到了两派的反对。人们对于苏轼的文采大都非常赞赏,但他在仕途上却屡遭排挤,在中央闲差和地方小官之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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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哲学上的另一个特点,是他继承了唐代文人的传统,对儒教并没有特殊的偏好,反而对于佛教和道教充满了向往,希望能够将儒道释综合起来,形成一种宽容的学术氛围。由于力主宽容,他对于道、儒的意见也更加接近于两者的哲学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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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从他的学习过程就可以看出来。他最初学习儒教的经典和史书,对贾谊、陆贽等人非常佩服。到后来读到了《庄子》,感慨地说:我以前心里面有见解,但是说不出来,现在读到这本书,就见到了我的心里话。[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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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道,他并不认同道教所编造的各种神仙体系,而是回归到了道家的原点:无为而治,也就是汉代提倡的黄老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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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道家的看法,集中反映在碑文《上清储祥宫碑》里。上清宫建于宋太宗时期,在公元1043年(宋仁宗庆历三年)失火,公元1080年(元丰三年)开始重建。最初使用的是皇帝拨款,后来太皇太后曹氏认为不应该动用国家的钱,“民不可劳也。兵不可役也,太司徒钱不可发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变卖自己的财产,才建立起来。苏轼对太皇太后的做法大加赞赏,认为这是既尊重信仰又不连累社会的好办法,并阐述了对于道教的看法。他认为黄老之术才是道家的本源,而所谓的方士之术只不过是道家的末流而已。他希望皇帝能够接纳汉代文景时期的经验,采取黄老之术,清心省事,薄敛缓欲,重新回到不用兵而天下大治的境界。[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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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佛教,他也没有按照印度佛教的本意去理解,而是认为佛教是一种与儒教相通的信仰,只不过儒教管世间,而佛教管出世,至于出世还是入世,两者的法门都是一样的。[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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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通了儒道释之后,苏轼对于政治的看法也相当清楚,就是:收缩官僚权力,简化政治流程,交给民间自己处理事务的权利。这种做法不管是王安石的新党,还是司马光的旧党,以及当时已经悄然兴起的道学家们都无法接受,所以,他注定只是个边缘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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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一生,就反映了他的边缘化。最初,他以文采受到了欧阳修等人的赞赏,似乎前途远大。但他还没有熬到当高官的时候,就碰上了王安石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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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反对新法的急功近利倾向,得罪了王安石,他只好出京到地方任职,历任杭州通判、密州(现山东诸城)知州、徐州知州、湖州知州。在地方任职时,他身体力行帮助百姓解决实际问题,抵消新法带来的危害,仿佛是专门在证明王安石变法的坏处,结果得罪了新党。新党借助他给皇帝上表里面的牢骚话,再加上几首诗,以文字狱给他定罪,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北宋没有杀大臣的传统,但这一次,新党差点将他置于死地,可见新党对于苏轼的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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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宋神宗死后,宋哲宗即位,王安石的变法以失败告终,上台的是司马光的旧党。最初,司马光以为苏轼是自己人,将他召回中央担任官职。但此时苏轼又主张王安石变法中也有一些积极因素,不应该都废除,应该就事论事,将好的保留。这种意见又给他带来了一大堆敌人。他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是为了做事而做事,他们都是有信仰的人,用信仰代替了实际的做事,看问题也不是看是否对社会有利,而是看它是否符合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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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最终发现无法和他们共事,只好再次要求外调。这一次,他到杭州担任知州。在杭州,他仿佛是为了专门证明王安石变法还是有好的地方,开始兴修水利(王安石变法有“农田水利法”),疏浚西湖,将西湖的淤泥堆积起来成了苏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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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在地方职务上来回漂泊,担任过颍州(现安徽阜阳)、扬州、定州的知州。这时宋哲宗亲政,再次起用新党,苏轼又成了新党的眼中钉,被贬到了惠阳(现广东惠州),之后又被贬到了海南岛。宋徽宗大赦时,苏轼得以北归,却在北归的途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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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宋代最有文采,也有能力的人几乎在一辈子漂泊中死去。他本人对生活采取了一种豁达的态度,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既不表现出得意,也不表现出失意,只是当作一种生活状态接受下来。虽然他不管在什么环境中都会尽最大努力做出最大的成就,但他的遭遇仍然说明了宋代的问题:在一个过分强调主义的环境中,任何试图撇开主义做实事的人都不会被容忍。苏轼之后,能够生存的,也只有过于现实的实用主义者,以及不着边际的复古主义者这两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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