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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对心学的理解,传说他从小时候就思考这方面的问题。[4]他在三四岁时,就曾经问过父亲天地到底有多大,父亲笑而不答,引得他废寝忘食地思考。稍大一点,开始读程颐的书,突然意识到,程颐虽然标榜来自孔孟,但他的理论却和孔孟相差极大。这是陆九渊和程朱理学分裂之始。在读古书时,他有一次见“宇宙”两个字,请人解释,说“宇”是空间量度,就是东西南北上下的延伸;而“宙”是时间量度,就是往古来今直到无穷。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宇宙内的事情就是自己心中的事,而心中的事情就是宇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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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能表明他想法的,是他的一段话:东海有圣人,他对于“天理”的认知必定藏在心中,而西海、南海、北海的圣人,心中也必定有对“天理”的认知,而这些认知虽然来自于不同人,但既然是同一个“天理”,认知也必然是相同的。所以,东西南北圣人的心其实是相同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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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样的抽象,陆九渊就得到了一个概念——“心”,认为天理存在于人的心中,天理相同,那么人的心也必然是相同的。这个心不同于一颗颗具体的心,而是一个抽象的心,这个抽象的心与“天理”是等同的概念。不过这个抽象的心又蕴含在每一个具体的心之中,再被装进了每个人的胸膛里。所以,每个具体的人要想了解天理,首先要通过自己胸膛中这颗具体的心,达到那颗抽象的心,再达到最终的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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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陆九渊和朱熹的分歧并不在有没有天理,其实双方都承认天理,但在承认天理之后的方法论上,两者却截然不同。朱熹希望通过观察思考外部事物来获得天理,而陆九渊则认为应该求诸自己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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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方法论上的不同,他们对于儒教经典的态度就有所不同。比如,如果一个人和朋友吵了架,朱熹的判断方法必然是从经典中寻找解决朋友矛盾的办法,最终的结果可能是根据中庸的原则,希望以息事宁人的方式来获得和解。陆九渊则会告诉你,抛弃一切经书典籍,根据你的心自己去判断,因为真理已经在你心里,如果你的心告诉你,这个朋友不值得要,就直接散伙;如果你珍惜这个朋友,自然会想办法留下他。前者求助于外界,后者则求助于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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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更相信自己的心,陆九渊曾经对劝他写书的人说:写书要么是六经注我,要么是我注六经,写它干什么。又曾经说过,做学问如果知道了“道”,那么六经只不过都是“我”的注脚而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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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理论上说,陆九渊并不是一个深刻的哲学家。朱熹为了论证万物如何影响人类社会,首先要从万物上升到天理,再设想一种东西叫作“气”,由理影响气,而气再影响人类的认知,从而达到人的精神,最终影响人类社会。但对陆九渊来说,这一切都是不证自明的,人心里就有天理,还去论证这些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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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简单性会让哲学家们嗤之以鼻,却让老百姓更容易接受。而他本人也把这种简单性运用在了政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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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担任荆门军的地方官。宋代在边境地区设立了一种军屯机构,类似于州府,但名字叫“某某军”,荆门军就是荆门地方的军屯。这种军屯除了军队驻扎之外,围绕着军队也会形成庞大的民间社会,需要政府的民政机构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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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地处边境,人等繁杂,这类的民政机构在治理上更加复杂。但陆九渊不看重条条框框,往往能够一眼就找到简化的方法,解决实际的问题。他减轻税负,简化诉讼手续,减轻惩罚力度,一切便宜行事,反而让当地经济繁荣、社会稳定。从这个角度说,陆氏的心学比起繁文缛节的朱氏理学,更利于经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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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南宋晚期的局势却对陆氏心学不利,因为政府的财政崩溃要求加税,社会的不稳定要求加强社会控制,陆氏却是反其道而行,希望减轻控制力度,将判断对错的权力交给每个具体的人,削弱了政府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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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朱熹的理学得以成为政府的标配,心学却在陆九渊之后走入低谷,陷入了被遗忘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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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沙:变奏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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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了明代,另一场心学的复兴运动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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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451年(景泰二年),著名的学者吴与弼收了一位落第的乡举为弟子。吴与弼是明代早期学者,虽然出身于官宦之家,却一辈子立志不当官,以研究学术和开课授徒度过一生。在黄宗羲著名的《明儒学案》中,将吴与弼作为明代第一个学派“崇仁学案”的创始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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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与弼本人是一个虔诚的理学信徒,为了学习曾经数年不下楼。在学问上,他的思想接近于正统的朱熹式思想,创造性不大。但在治学上,他强调要心境澄明,去掉刚勇的血气,这其中,似乎蕴含着心学的影子。不过,如果有人告诉吴与弼本人,他偏离了理学的道路,一定会遭到他的驳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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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吴与弼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收的弟子陈献章,最终却成了一个叛逆、脱离了程朱理学的窠臼,自成一体,重新发现了心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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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献章,广东新会白沙里人,最初以考试为目标,接连考取了秀才和举人,可是在继续参加进士科考试时,却总是失败,最后前往江西投奔了吴与弼。学习半年后,回到广东专心读书,他专门修筑了一个书阁叫阳春台,在其中日日静坐,苦思数年之后,抛弃了老师的学问,也抛弃了朱熹的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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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的理学是一种讲究进取的学问,他要求学者主动去“格物”,以求获得其中的真知。吴与弼虽然强调养心和沉静,但在格物致知上从来没有抛弃朱氏的理论。陈献章却将静发挥到了极致,认为人的修养首先要舍弃繁华,回归简约,静静坐着将心中的杂事都抛弃掉,才能发现世界的真相。他教学生的时候,首先要求学生端正地静坐,让心安静下来,从静中寻找心之所思所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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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取静,从根本上说,是被朱熹逼的。在他发现静的道理之前,按照朱熹“格物致知”的理论研究学问,朱熹强调“理一分殊”,也就是说天理只有一个,但在各种事物中的表现不同,为了追求这个天理,必须对于不同表现都一一进行追究,这样追究下来,不是把人搞得更明白,而是让人变得混乱不堪,陷入具体的事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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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献章发现,要从朱熹理学的一团乱麻中跳出来,必须静下心来坐好,将这一团乱麻全部从心中清理出去。心中放空之后,反而能看到一片桃源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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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终认定,所谓的理并不在于具体的格物之中,而是就在人的心中。当人心能够静下来统御万物时,就达到了天理。如果人心无法静下来,而是被万物所左右,就变成了万物的奴隶,谈不上所谓的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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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想法最终又回到了陆九渊。陈献章在陆九渊之后数百年,重新把心学发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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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心学后,陈献章回到了京城,他曾经就读于太学,现在回去探望。他的学问突然间名震京师,甚至有官员立刻辞官不做,拜他为师。回到广州后,人们纷纷探望已经成了名儒的陈献章,白沙学派成为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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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献章之所以显名后世,还得益于他的学生湛若水。湛若水也是广东人,中了举人,在赴京赶考之前认识了陈献章并拜他为师,甚至烧毁了赶考的路条,安心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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