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945061e+09
1701945061
1701945062 王时槐所谓“意”,正是后天而气质未染着时,即前所说“生生之真机”,念头为其标末。他的“研几”,不是在意已成念头,有善恶分辨,然后去省察、克治。他的研几,实是识取此“意”,保任此“意”。研几之“研”,不是研磨之研,不是后天分辨考索、为善去恶的活动,而是一种十分精微的意思。他的“研几”功夫不同于王龙溪的径任先天,也不同于钱德洪的实事上为善去恶,而是认取发自性的一点生生真机。就此点说,他的研几也可以说即“透性”。此透,乃“透出重围”之透,透性即本性自发地、微细地透出形而上范畴而为生生之真机之意。透性重在说性显为意,研几重在说现实地认取、把握此意。研几又可以称为慎独,此独即生生之真机,即意;慎的功夫,即“研”。如此,则可以理解王时槐对两种功夫路向的反对:既反对罗洪先在本体上用功的归寂之学,认为这是叠床架屋;又反对钱德洪在念头形成后省察克治,认为这已落第二义,非最上乘。
1701945063
1701945064 王时槐的透性、研几说的真意,也可以在他的知行观上看出来。王时槐关于知行的论说极少,但却是他的透性研几说的合乎逻辑的发展:
1701945065
1701945066 问知行之辩,曰:本心之真明即知也,本心之真明贯彻于念虑事为无少昏蔽,即行也。知者体,行者用,非可离而为二也。(《语录》,《友庆堂合稿》卷四,第17页)
1701945067
1701945068 此处所谓“真明”,实即王时槐所说的良知,它是道德意识的自觉,故谓之“知”。“本心之真明即知”,是说“知”是本心已具的性的透出,将这种道德意识贯彻于具体的念虑事为,即行。这主要是一种道德活动而不是知识活动。另外,在王时槐的思想中,知行不可离而为二,不是“待知得真了再去行”,而是说,每一行为就是一知行合一体,在这知行合一体中,道德理性、道德意识的自觉是知,据此知发生的行为,包括念虑思维皆是行。从体用关系上说,知是体,行是用,前者的价值和作用高于后者。每一具体行为都是道德意志的实现。
1701945069
1701945070 王时槐的知行学说,与王阳明的“致良知”非常接近。王阳明的致良知,即“推致吾心良知所知之善于事事物物”。而阳明所谓“事事物物”,皆“意之所在”,即意念所涉的对象。阳明之“意”字,不同于王时槐,意即意念。王时槐同意阳明以物为意之所在,他说:
1701945071
1701945072 阳明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此义最精。盖一念未萌,则万境俱寂,念之所涉,境则随生。……故意之所在为物。此“物”非内非外,是本心之影也。(《语录》,《友庆堂合稿》卷四,第8页)
1701945073
1701945074 此所谓物,不离主体的意识,不离道德理性的指向,故曰“本心之影”,并且无法分其内外。按王时槐的这一说法,与自己的道德理性发生交涉的,意之所在的,才是所应格之物。所以他又说:“盈天地间皆物也,何以格之?惟以意之所在为物,则格物之功非逐外亦非离物也,至博而至约矣。”(《语录》,《友庆堂合稿》卷四,第8页)所谓逐外,即道德理性为知识理性的纯知解活动所掩;所谓离物,即空守此道德理性不使其施于具体活动,皆偏于一隅。王时槐的格物说和知行说与他的透性研几说相关,是透性研几说的引申。
1701945075
1701945076 王时槐在阳明殁后数十年,独标透性研几说,力图克服聂豹、罗洪先早期偏于静、偏于功夫忽略本体的偏颇,还王学本体功夫浑然一体,先天后天不可偏废的本来面目。他的学说,涵摄面广而具体概念的分析精,在深刻与全面方面超过江右余子。他的学说对刘宗周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王时槐是王门学者中富于理论创造、能光大王学的人物。他的独特学说,是王学发展中一个不容忽视的环节。
1701945077
1701945078
1701945079
1701945080
1701945081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18]
1701945082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第十四章 胡直对心学宗旨的发挥
1701945083
1701945084 自陆九渊提出“心即理”,后代具有心学倾向的学者多服膺之。但“心即理”既可以理解为心中具有的道德意识所代表的“理”与天地万物所体现的理从根本上说是同一的,也可以理解为天地万物之理为吾心所创设,所赋予。陆九渊与他的弟子杨简的不同正在这里,江右王门学者胡直综合了这二者,同时吸收佛教万法唯心所造的观点,提出理不离乎心,察之外无物的思想。
1701945085
1701945086 胡直(1517—1585)字正甫,号庐山,江西泰和人,嘉靖进士,历任刑部主事、湖广佥事、四川参议、四川学政、湖广督学、广西参政、广东福建按察使等职,万历十三年(1585)卒于官。著作由后人编为《衡庐精舍藏稿》三十卷,《续稿》十一卷,其中最重要的哲学著作是《胡子衡齐》。另有《困学记》记其一生学问重要转折甚详。
1701945087
1701945088 胡直年轻时性格豪放,不乐拘检,慕孔融、李白、苏轼等人,酷好辞章,仿李梦阳、何景明做古文,曾著《格物论》驳阳明学说。年二十六,师从欧阳德,契会其“唯真则吾知自无蔽亏”之说。年三十一,往访罗洪先于石莲洞中,洞居一月,听罗洪先讲无欲主静之学,心有感发,于是禀学称弟子。次年,游韶州,太守陈大伦聘为明经书院教谕,因从陈大伦学玄学。又从学侣邓钝锋习禅,甚有心得,自言:“一日,心思忽开悟,自无杂念,洞见天地万物皆吾心体,喟然叹曰:‘予乃知天地万物非外也。’自是,事至亦不甚起念,似稍能顺应,四体咸畅泰,而十余年之火症向愈,夜寝能寐。予心窃喜,以告钝锋,钝锋曰:‘子之性露矣’。”(《困学记》,《明儒学案》第521页)这段习禅静坐的经历,使他有了主客融为一体,我心与宇宙万象浑然一物的神秘体验。这对他以后确立“察之外无理”、“心造起万物”的哲学宗旨有极大的作用。这种万物一体的体验,他认为与子思的“上下察”、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程颢的“仁者浑然与物同体”、陆九渊的“宇宙就是吾心”是同一境界。
1701945089
1701945090 胡直的哲学宗旨可以归结为一点,这就是“心造天地万物”。他尝说:“吾心者,所以造日月与天地万物者也。……匪是,则亦黝墨荒忽,而日月天地万物熄也。”(《理问》下,《胡子衡齐》卷一)胡直的“心造天地万物”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理不离心;二是,物不外乎心,察之外无物无理。
1701945091
1701945092
1701945093
1701945094
1701945095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19]
1701945096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一 理不离乎心,存神过化
1701945097
1701945098 胡直的思想受父亲影响极大。胡直的父亲接受了王阳明“心外无理”的宗旨,不满意程颐“在物为理”之说,胡直曾记述:“昔者先府君尝读叔子之言,乃著论驳之曰:‘既曰“在物为理”,而又曰“处物为义”,谓义非理也,可乎?既曰“在物为理”,而又曰“性即理也”,谓性为在物,可乎?是二语者,可谓明矣。叔子之非,宁待攻而破哉?’惜先府君之论,散佚不全。”(《理问》,《衡庐精舍藏稿》卷二十八)胡直对程颐之学的怀疑深受他父亲的影响,他认为,“在物为理”,指宇宙根本之理赋予物,而使物有了条理和秩序;而“处物为义”指对事物的处理符合道德准则。前者是天赋的性,后者是人为的善,但从根本上说,在物的理和在人心的义两者是同一的宇宙原理的不同表现形式,二者是一回事,故理也可以说即在心内。胡直引述他父亲驳斥程颐的话,是要说明,理在心内。与心无交涉的在物之理,对主体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在他看来,若理与心了无干涉,则物自物、我自我,不仅将堕入物之理与人之性理歧而为二之弊,而且格物之功亦必将变为一种纯知识的活动,与道德修养毫无关系。而要克服这两种偏向,必须承认理在心中。他说:“万理之实,岂端在物哉!其谓实理,即实心是也。”(《胡子衡齐·虚实》)胡直认为,他的这一理论可由《孟子》“万物皆备于我”和《中庸》“不诚无物”得到证明。他对他自己所讲的心和程颐、朱熹所讲的心作了区别,他认为,他所谓心,是心即理之心,故为实,程朱所谓心只是指心的认识能力、“灵明”,其中没有理的内容,没有理的内容的心只是空幻。他说:“世儒自幻视其本实之心,而反瞿焉索物以求理,认外以为实,所谓以幻求幻,其幻不可究竟也。”(《胡子衡齐·虚实》)
1701945099
1701945100 胡直据此批评世儒以程颐的“圣人本天,释氏本心”为根据而对心学的挞伐。他指出,世儒皆认为道之大原出于天,人心不得增损,否则必堕入佛氏以心法起灭天地的错误。实际上世儒所谓心,与心学所谓心并不是一个概念。在胡直看来,世儒所谓心,指知识理性,其作用在于认知、照察、表象外物;而心学所谓心,涵摄宇宙根本之理,它最本质的方面在道德理性,知识理性是第二位的、次要的。他说:“当皇降之衷,天命之性故已在人心久矣。圣人本天,舍人心又孰为本哉?非心之外别有天也。”(《胡子衡齐·虚实》)他指出:若不能自信其心为天理之凝聚处,以知识之心为心之本体,儒者追求道德修养就只能循“即物穷理”一途,在纷纭繁赜的外物上求理,以外物上求得的理来填补心之灵明,其弊必至于“劈积磔裂,胶固纷披,不胜推测,不胜安排。穷搜愈精,比拟愈似,而天者愈离”(《胡子衡齐·天人》)。
1701945101
1701945102 胡直的理论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对于心学与理学(主要是程颐、朱熹学派)在心性上的差别有极强的辨别意向,他继王阳明之后,自觉地排距以知觉为心、心性离而为二的倾向。他认为,程朱学派在心性论上的一个极大错误,就在于以心为知觉器官,它可以盛贮外在之理。所以程朱学者有一普遍的认识:“能觉者心,所觉者理。”析能所、心性为二,以为觉虚而理实,心虚而性实,二者判然相离。而在胡直看来,心性情三者的关系是不离不杂的,性(理)为心所固有,情乃性之表现,二者皆统于一心。譬之火,心为火,性为火之明,明不在火之外;性为火之明,情为明发出的光,光不在明之后。心性情三者可以有不同的名称,但不可将三者截然割裂。觉是心的功能,觉即性之所在,而性又表现为情,故觉是性情的载体。他尝说:“觉即性,非觉之外有性也,性即理,非性之外有理也。”(《胡子衡齐·心性》)胡直指出“觉即性”的说法,意在于强调三点:其一,性与心是打通的,抽象的性的层面时时落实于、表现为心的层面,心是天理的昭明灵觉处,性时时发散于外,不是以抽象的性理的形式逻辑地、外在地存在于心中,而是实然地、内在地显发于心中。其二,道德理性与知识理性时时缠绕在一起,共同构成心的现实内涵,心不仅仅是知觉灵明,也不仅仅是道德情感、道德意识,而是二者的复合统一体。其三,性对情的主宰作用靠现实的觉来发生作用,情的意向靠觉来发现,性对情的纠察、判断、评价系统靠觉来执行。心的复杂的联合作用功能最终都要落实到觉上,觉是性的本质属性,故说“觉即性”;觉是情的载体,故说“觉为之运”。性的主宰作用和情的生发作用是时时统一在一起的,故说“方其宰也而无不运,方其运也而无不宰”。心是觉与性情的统一,故说“至虚而无不实,至实而无不虚”。胡直对于心与性情的关系的论述,在明代哲学家中是较为深刻的。
1701945103
1701945104 在心性与理气的关系上,胡直也有独特的论述。他反对宋代理学家所谓“气质之性”的说法,他说:
1701945105
1701945106 气有阴阳五行,杂糅不一者也。二五之气,成质为形,而性宅焉。性者,即维天之命,所以宰阴阳五行者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而统于心。故言心即言性,犹言水即言泉也。泉无弗清,后虽汩于泥淖,澄之则清复矣。性无弗善,后虽汩于气质,存之则善复矣。由是观之,性是性,气质是气质,又乌有气质之性哉!(《胡子衡齐·续问》)
1701945107
1701945108 这里,胡直仍然是站在心学的立场上反对程朱之学。陆九渊就曾反对朱熹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的分别,认为只有天命之性,无气质之性。胡直在这一点上与陆九渊相同,认为性只有天命之性,这个天命之性是宇宙运化中所体现的理,它是阴阳五行等属于形气方面的东西的主宰,这个理与人心中本有的道德意识同是宇宙根本之理的表现。此性有善而无恶,它可以为气质所汩没,但并不另有气质之性。胡直这一说法,仍是固守心学立场,它对宋儒所谓气质之性的理解,是不符合其原意的。胡直尝说:“今夫物毙矣,其质犹存,而生奚在?人之初死,其气犹存,而生奚在?然则谓气质有性者,赘也,亦舛也。”(《胡子衡齐·虚问》)在他看来,“气质之性”这句话本身就是不通的,因为只有有生命的东西才有性,无生命的东西有气而无生,故无性。无生命的东西可以有理,但不能说有性。
1701945109
1701945110 胡直这里所理解的气质之性,与程朱所谓气质之性不同。气质之性和天命之性(或说义理之性)的区别始自张载,张载说:“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正蒙·诚明》)程颐认为张载此区分“极有功于圣门”,他承认有“生之谓性”的性,但认为这不是性之本体,“生之谓性,论其所禀也”,指人禀受的气,“极本穷源之性”,如孟子所谓性善之性,才是性之本。朱熹继承了程颐,对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作了详细解说,朱熹的说法成了后来儒者论性的基本模式。朱熹说:“大抵人有此形气,则是此理始具于形气之中,而谓之性。才说是性,便已涉乎有生而兼乎气质,不得为性之本体,然性之本体亦未尝杂。要人就此上面见得其本体元未尝离,亦未尝杂耳。”(《朱子语类》卷九十五)朱熹认为天命之性是性之本体,但这个本体是抽象的,必具于形气之中。天命之性具于形气之中后,必然受气质的影响,使本然之性有偏有杂,此即“兼乎气质,不得为性之本体也”。天地之性是纯善的,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人在现实中表现出的善,源自天命之性,恶源自气质之性,但天命之性必不能离气质而别有顿放。在程朱学说中,气质之性绝不能无,其根本修养功夫涵养、穷理,亦在于去掉或尽量减少气质对天命之性的影响,全其天命之性。从张载到朱熹的这一区分,贡献在于看到了现实的具体的人性(气质之性)与理想的抽象的人性(天命之性)的区别,看到了现实的人受所禀气质影响的绝对性,对人性中不得不有的弱点采取较为温和的态度。而从陆王到胡直的心学,将天命与形气的冲突豁然提揭出来:非性即气,无有“气质之性”。胡直不承认气质之性,是为了揭示这种直接性,突出功夫途径的斩截。这可以看做心学简易功夫的一个表现。胡直特别强调主宰的绝对性:
[ 上一页 ]  [ :1.70194506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