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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18 这是说,童子的不虑而知是天然,觉知这种不虑而知然后以修养功夫求与它相应,这是人为。人为应以天然为效法。童子捧茶,穿厅过堂,进退升降,安稳妥帖,不用思虑安排。修养功夫就在于达到这种自然天成,不用安排。罗汝芳与门人的另一段问答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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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20 问:“因戒慎恐惧,不免为吾心宁静之累。”罗子曰:“戒慎恐惧姑置之,今且请言子心之宁静作何状。”其友漫应以“天命本然,原是太虚无物”。罗子谓:“此说汝原来事,与今时心体不切。”诸士子沉默半晌,适郡邑命执事供茶,循序周旋,略无差僭。罗子目以告生曰:“谛观群胥此际供事,心则宁静否?”诸士忻然起曰:“群胥进退恭肃,内固不出,而外亦不入,虽欲不谓其心宁静,不可得也。”曰:“如是,宁静正与戒慎相合,而又何相妨耶?”曰:“戒慎恐惧相似。用功之意,或不应如是现成也。”曰:“诸生可言适才童冠歌诗之时与胥吏进茶之时,全不戒慎耶?其戒慎又全不用功耶?盖说做工夫,是指道体之精详处;说个道体,是指功夫之贯彻处。”(《明儒学案》第7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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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22 执事供茶之自然天成,是宁静,内即包含戒惧,不过戒惧已转化为当下之自然合律则,道体之精微表现为功夫之现成。罗汝芳将王阳明敬畏与洒落的理论进行了改造,大大突出了洒落一面,洒落即自然。在出自本体的自然中,一切都是恰当的,宁静、戒惧、中和、精一皆包含在当下即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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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27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34]
1701945528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二 顺适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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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30 罗汝芳既以赤子良心、不学不虑为宗旨,则他的功夫便是顺适当下。他认为,人心思虑憧憧,不是对已有事件的追忆,就是对未来境况的逆臆,这样就堕入孟子所谓“忘”、“助”,他提出顺适当下的功夫途径。《近溪语录》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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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32 一友执持恳切,久觉过苦,求一脱洒功夫。曰:“汝且莫求工夫,同在讲会,随时卧起,再作商量。”旬日,其友跃然喜曰:“近觉中心生意勃勃,虽未用力而明白洞达,自可爱乐。”曰:“汝信得当下即是工夫否?”曰:“亦能信得。不知何如乃可不忘失?”曰:“忘原与助对。汝欲不忘,即必有忘时。不追心之既往,不逆心之将来,任他宽洪活泼,涵蓄熏陶。真是水流物生,任天机之自然而充之,至于恒久不息而无难矣。”(《近溪子集》数编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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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34 随众起坐,忘怀一切,外在的戒律和束缚已渐渐消除,能感觉到的只是勃勃生意,这生意就是本体之心。此当下显现的本体之心,天机活泼。只顺适当下,不作别求,即与赤子良心为一。在罗汝芳看来,赤子良心本是《大学》所谓“明德”,它是有无合一的。越能虚则越灵;顺适当下,就是求一最大限度的虚,从而得一最大限度的灵。《近溪语录》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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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36 问:“‘知得良知却是谁?’今欲知良知,从何下手?”罗子曰:“明德者虚灵不昧。虚灵虽是一言,却有二义。今若说良知是个灵的,便苦苦地去求它精明。殊不知要它精,则愈不精;要它明,则愈不明。岂惟不得精明,且反致座下昏睡沉沉,更支持不过了。若肯反转头来,将一切都且放下,到得坦坦荡荡,更无戚戚之怀,也无憧憧之扰,此却是从虚上用功了。世岂有其体既虚而其用不灵者哉?”(《近溪子集》御编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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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38 求良知精明,便是有意去做功夫,有意便不能一切放下;不能一切放下,本心便不能顺畅流行。所以罗汝芳主张:“一切醒转,更不去此等去处计较寻觅,却得本心浑沦,只不合分别,便自无间断,真是坦坦荡荡而悠然顺适也。”(《明儒学案》第770页)顺适当下,即得本性流行,有物横于心中,则反为心障。他概括他顺适当下的功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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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40 若果然有大襟期,有大力气,有大识见,就此安心乐意而居天下之广居,明目张胆而行天下之达道。工夫难得凑泊,即以不屑凑泊为工夫;胸次茫无畔岸,便以不依畔岸为胸次。解缆放船,顺风张棹,则巨浸汪洋,纵横任我,岂不一大快事也哉!(《近溪子集》乐编第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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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42 认取当下,浑沦顺适,就是孟子所谓“居天下之广居,行天下之达道”。觉功夫难做,就以不做功夫为功夫;无特定的目标,无预期的希望,也无准则、规范、格式,只顺适当下,纵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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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44 王阳明之学到王龙溪这里进入一种高朗放任的路径,泰州之学至罗汝芳进入更加主体化的境界。王艮的“百姓日用即道”,此道还有律则、规范等外在强制性内容,不过这种内容与百姓日常生活所呈现的节奏与规律是一致的。而“庄敬”、“持养”、“变化气质”等以人从天的概念还常见于王艮语录中。罗汝芳与之不同,他把王艮从王阳明那里接过来的良知现成、当下即是的一面大大推进了一步。他的宇宙本体是生意、生机等涌动着蓬勃生命意味的东西。他的人心本体是赤子良心,功夫是顺适当下。道的外在律则、节奏、规范等意思在他这里褪色了。庄敬持养等把捉自己的涵养功夫被融释在浑沦顺适、不学不虑的修养形式中,直觉的东西所占的位置大大上升。事上磨炼、扩充推致等等渐修功夫处在极次要的地位。所以黄宗羲说罗汝芳“真得祖师禅之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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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49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35]
1701945550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三 天明与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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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52 罗汝芳既以认取当下、浑沦顺适为功夫路径,则在在现成,无粘无滞,体验或追求某种特定的心理状态是多余的。在他这里,道德修养是自然的,不是预期的;是不知其进而自无不进的,不是汲汲然常提不放的。不用思索安排,当下呈现的心之本体,叫“天明”。强力把捉自己,通过涵养功夫体验、观照到的心中景况,他称为“光景”。如陈献章“静中养出端倪”,所谓“端倪”,就是光景。体验、观照到此种光景,以为是修养所得而欣喜留恋、执持不放,是对顺适当下的妨碍。《近溪语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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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54 一友用功,每坐便闭目观心,罗子问之曰:“君今相对,见得心中何如?”曰:“炯炯然也。但常恐不能保守,奈何?”曰:“且莫论保守,只恐或未是耳。”曰:“此处更无虚假,安得不是?且大家俱在此坐,而心中炯炯,至此未之有改也。”罗子谓:“天性之知,原不容昧,但能尽心求之,明觉通透,其机自显而无蔽矣。若坐下心中炯炯,却赤子原未带来,而与大众亦不一般也。须知炯炯浑非天性,而出自人为。今日天人之分,便是将来鬼神之关也。今在生前能以天明为明,则言动条畅,意气舒展,比至殁身,不为神者无几。若今不以天明为明,只沉滞襟膈,留恋景光,幽阴既久,殁不为鬼者亦无几矣。(《近溪子续集》坤编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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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56 赤子之心,充满爱意,而其表现为平常人的日常行为,又极其平淡,无丝毫做作。这就是“即无而有,即有而无”。心中炯炯,纯是明觉,中无爱意,而明觉又由强禁制念虑不起而得,便是走入邪路。若留恋这种体验,持守这种景光,则如禅所谓“鬼窟活计”。若能顺循当下即是的赤子之心,使天性之知明觉通透,放弃强力执持,放弃思索期待,则言动畅达,意气舒展,身心俱通泰。这里,罗汝芳已对儒家传统的“养未发之中”、“涵养用敬”等完全转一路向,与王阳明“不思善不思恶,认取本来面目”也不同。而与禅宗“一棒一喝、当机横行”所代表的“自然迅发、过而不留”的风习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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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58 罗汝芳的“天明”,是与他对于人这一道德和知觉的主体的看法相联系的。在他看来,人只是“一团灵物”。这个灵物生机活泼,感应无方。人把自己对于事物的种种理解、种种期待、种种经验加在人的本心之上,就是破坏了人原初的赤子之灵,修养功夫应该是“减担”,把人对人的种种附加除去,恢复心的当下反应、浑沦顺适的本来状态。心乍起乍灭,无可执持,无可钻究。凡有执持钻究,皆是妄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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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60 天地生人,原是一团灵物,万感万应而莫究根源,浑浑沦沦而初无名色,只一心宇,亦是强立。后人不省,缘此起个念头,就会生个识见。因识露个光景,便谓吾心实有如是本体,本体实有如是朗照,实有如此澄湛,实有如是自在宽舒。不知此段光景,原从妄起,必随妄灭。及来应事接物,还是用着天生灵妙浑沦的心。(《近溪子续集》坤编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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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562 他甚至认为心并无朗照、澄湛、宽舒等真实不变的所谓本体。如认为有此本体,就会认为心是一可执持、可钻究、可驻脚的实有物,就会去修养以获得此本体。而从宇宙大化生灭不停处着眼,人本万物中一物,其异于他物者,惟在人有灵明,而灵明不过宇宙生意的显现处。认得这一点,便会除去执持,屏绝克己修养,不去留恋人的肉体和精神所能产生的种种特质。这里,罗汝芳已从“天地万物一体”这样的角度去认识人,从乍起乍灭、过而复还其原始这样的眼光去认识人的反应活动,所以他强调认取当下。从崇奉天然、自然这一面说,罗汝芳已经具有了庄子的意味,但不能说他是庄学,因为在他的赤子良心有无合一的理论中,庄子最多只是与“无”这一面有吻合的地方,而来源于孟子的“赤子良心”和《周易》的“生生”,仍是他的理论中最本质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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