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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形下之心之显者入,而得形上之性天之隐者,心性直贯,不向知识、物理上寻天理。所以他屡屡宣示他的用功切要:“孔孟仁脉,从不容自已处识取。”(《与李公书》,《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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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指出,他所谓真机不容已,是最切近笃实的,反身而观,即不难识取。真机不容已从人心髓处生发,故排除功利;心性天为一,故排除虚玄;从人人可见可从处立论,故不分贵贱贤愚,人人可遵可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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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只从其颡有泚处、乍见怵惕处识取,阳明良知之旨,亦是从此讨求消息,原自彻上彻下,彻始彻终。既不落向高层虚寂窠臼,又不掺和下层功利机械。知至至之,则不识不知、无声无臭者,此其显现;知终终之,则开物成务,日用云为者,此其真宰。愚尊信之无疑者,盖反求之本心而有契,非倚傍人口吻也。(《与王龙溪先生》,《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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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真机不容已虽似平常,实含精义;真机统心性天,是宇宙法则的表现。所谓天理,就在心体真机之冲创表露中。心体真机不仅是“无声无臭”的性体的显现,而且也是人观念、行为的主宰。就是说,它是天道与人事的桥梁,它以不得不然、不如此就不心安的形式传达着人得自性体的信息。真机不容已统贯心性,关联形上形下,它避免了不表现为现实心理活动的纯性体之虚寂,也避免了受情识、理智支配而有的算计、功利之心。耿定向指出,真机不容已之宗旨,意虽不出孟子之四端、王阳明之良知,但自己体认真切,别有会心,非依傍或剿袭他人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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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认为,真机不容已是儒家全部功夫要领,五经四书其实就讲这一个道理;儒家道统,其实就传这一个意思。孔孟仁心盎然,显发于心,其忧天下、爱万民之心,自然停不得。孔门之传,曾子、子思皆宗此真机不容已者:曾子省心守约,从事于孔子一贯之旨;《大学》之三纲八目,无非体验于心,识取此真机不容已者;子思之《中庸》,默识真机不容已者,以为未发之中之本体,并倡戒慎恐惧以保之育之,而修养至极处,与天地参,所凭借者亦此真机不容已。所以真机不容已即人之所以为人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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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身内观,一无所有,唯此些子炯然在此,始信人之所以为人者,惟此明哲体耳。此体透彻,此身乃为我有,不然身且不得而有,保此躯壳何用?(《明儒学案》第8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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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被他的弟子焦竑总结为“识仁之宗”、“求仁之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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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又用邵雍所谓“天根”、“月窟”来说明真机不容已的活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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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动,无思无为,机不容已是天根;一念之了,无声无臭,退藏于密是月窟。(《耿子庸言》,《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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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之“天根”,原指六十四卦方位图中一阳将生之处,“月窟”为一阴将生之处,阴生即阳退守归原。耿定向用天根来说明真机发动显发于心时,用月窟来说明真机退归无声无臭之性体时。显发于心时不容私欲掺杂,退归本体时不容私欲夹带,此即天根月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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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乍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之心动处即是天根,归原处即是月窟。才掺和纳交、要誉、恶声意思,便是人根非天根,鬼窟非月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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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于一日十二时中,息却妄缘,灭除杂虑,并令精神收视反观,寻视此根此窟,真有领会。……名义、情感种种业障,能令人手忙脚乱。只因不识此根此窟,终生劳攘无安泊处。(《耿子庸言》,《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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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此真机时时不容已,即在于灭息闲思妄念,令性体直下贯于心,天根月窟精微循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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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之“真机不容已”,虽别出手眼,自标新帜,但基本精神仍是孔子的仁、孟子的良知、《周易》的生生。其修养功夫,多在反身内观,去除邪思妄念,令此显发者无有障碍。仍是一般理学家的路径,不过他提揭更为直接、显豁而已。他不像罗汝芳那样新奇、阔大,但比罗汝芳沉潜、笃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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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真机不容已宗旨的提出得益于其弟耿定理。关于此段因缘,耿定向《耿子庸言》和耿定理之《楚倥论学语》中皆有记载,文字稍有不同。耿定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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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辛酉秋,余偕仲子(指耿定理)晤胡正甫于汉江之浒,相与订学宗旨。余时笃信文成良知之学,以常知为学。正甫则曰:“吾学以无念为宗。”仲子曰:“吾学以不容已为宗。”正甫首肯数四。余戄然失己,盖讶仲子忽立此新论。胸中蓄积十余年,密考显征,远稽近质,然后怃然有省。窃服正甫之知言,嗟叹仲子之天启也。比年来益笃信此为尧舜周孔仁脉,虽圣人复起不能易矣。何者?盖仲子所谓不容已者,从无声无臭发根,高之不虚玄;从庸德庸行证果,卑之不落情念。天命之性如此,故曰“维天之命,於穆不已”。非此不容已者为之血脉,则捧土揭木为偶而已。(《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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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段记载看,“不容已”三字虽由耿定理说出,但它包含的意思却是耿定向长期含咀而未发者。自揭此宗旨后,耿定向用它来论证他的思想中几乎一切方面,也以此为纲领教授弟子。而耿定理并未以此为学术宗旨。耿定理之学不如其兄广大,他提出的口号为其兄所掩取而作为学术宗旨也是很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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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二 泰州平实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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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艮创立的泰州之学有极强的平民色彩。泰州后学大体沿着三个方面发展,其一为罗汝芳赤子良心当下即是,当机任运,形下心体直接表现形上性体,形上形下直通。解缆放船,顺风张棹,可谓之爽朗高明派。其二为王栋严意念之辨,以先天之意为主宰,以慎独为功夫,心中主宰常明。此与后之刘宗周甚为相像,而与罗汝芳之径任本心、顺适当下相反,可谓之沉笃严毅派。其三为耿定向心性天为一,以良知真机之不容已为本体,以反身内观,灭息情缘,识认真机为功夫,形上形下一贯。此三者纯以心性的不同配置为区分的根据。王艮的百姓日用即道,罗汝芳强调其当下即是,不假思索的方面;王栋强调其“天性良知,自能感通,自能顺应”的方面;耿定向则强调其不玄远、不深奥、粗浅中有精微的方面。耿定向可以说是二人之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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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艮的百姓日用即道主要有两个方面的意思:其一是,道极其平常,童子捧茶,动作泛应处,不用思索,当下即是;一费思索拟议,则非道之本体。其二是,道的内容,不外乎百姓日常生活,离此而别寻道,则为异端。耿定向继承泰州传统主要在第二个方面。他将百姓穿衣吃饭等日常行为作为道的直接表现,他尝说:“此入孝出悌就是穿衣吃饭的,这个穿衣吃饭的原自无声无臭,亦自不生不灭,极其微妙者。……圣人之道,由无达有,圣人之教,因粗显精。”(《与周柳塘》,《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三)这是说,精微之道,不外日用常行之粗迹,因粗迹而显精微。百姓穿衣吃饭即道。耿定向并以此批评世儒割裂知行,割裂道与百姓日用,走入虚玄的弊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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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道之不可与愚夫愚妇知能,不可以对造化、通民物者,皆邪说乱道也。盖费中隐,常中妙,粗浅中之精微,本是孔孟万古不易正脉,但非实是撑天拄地,拼身忘家,逼真发学孔子之愿者,未易信此。(《复乔户部》,《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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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日用是显,其中所包含的天道是隐;百姓日用不过市井细事,但其中道理自是精微。儒者民胞物与之志,济世拯民之功,皆应循此途径,从百姓日用做起。而儒者多认为此琐细不屑于做,耿定向批评这种弊病说:“今之学者,谈论在一处,行事在一处;本体功夫在一处,天下国家在一处。世道廖廖,更无倚靠。”(《复乔户部》,《耿天台先生全书》卷五)“今人倒是不为学的,处事倒安妥;反是一种为学的人,才遇些小事,便处得过当。此何以故,只是着了些意思,不晓得尧舜与人同耳。”(《刘调父述言》,《明儒学案》第824页)“着了些意思”,即希高慕大,不措意于百姓日用;认为尧舜之道玄妙深奥,不知尧舜之事即百姓日用之事。他指出,圣人之道,不仅在儒家精英身上,也在市井小民身上;道不远人,触目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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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定向提倡把眼光转向百姓日用,从百姓日用认识天道,所以他对王门后学中割裂先天与后天、形上与形下、心性精微与百姓日用等流弊,皆痛切提出批评。对一味虚远高明者,贬摭尤多,甚至斥之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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