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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42 焦竑的儒学,由识性体仁、去情复性,到体认未发之中;从批评程颐、朱熹心性与物理割裂为二,到“盈天地间皆心”,再由“盈天地间皆心”到即有即无、心物合一,反映出他思想的逐步深入,而在这一过程中,佛学是重要的诱导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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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47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45]
1701945848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二 佛家:儒释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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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50 焦竑自诸生时即受学耿定向,耿定向以佛解儒的方法对他影响很大。他的另一位老师罗汝芳也有很强的禅学色彩。此外,焦竑与李贽友善,其情谊之笃超出一般学者间的交往,李贽的“三教融合”对焦竑也有相当大的影响。焦竑受师友熏染,精研佛典,佛学是他学养构成中一大成分。但他对于佛家思想的吸收,不像耿定向那样是外在的借佛说儒,而是更与罗汝芳与李贽相像,儒学佛学水乳交融。他的儒佛会通主要在以下几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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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52 第一,儒释本来不二。焦竑认为,儒释两家,教虽不同,道则为一,佛家义理与儒家宗旨可以圆通。他写有《弥勒赞》、《观世音菩萨赞》等,晚年至有《枝语》,纯以佛法解儒。他还为新刻佛经作序,广泛传布儒释会通宗旨。如他在《刻大方广佛华严经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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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54 《记》曰:“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圣人之教不同也,至于修道以复性则一而已。故博大真人澹然独与神明俱,与圣人洗心退藏于密而吉凶与民同患者固不同也,况大慈氏梦幻其身,尘垢其心,倜然高举于天人之表,独示万世以妙湛无明真如自性,与中国圣人岂必其尽合哉!晚而读《华严》,乃知古圣人殊途同归,而向者之疑可涣然冰释已。何者,华严圆教性无自性,无性而非法;法无异法,无法而非性。非吐弃世故,栖心无寄之谓也。故于有为界见示无为,示无为法不坏有为。此与夫洗心藏密而与民同患者岂有异乎哉!孰儒孰释,奚异奚同。(《澹园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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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56 儒释不同,在价值取向、生活方式及形服仪制等方面。若论两家道理之极致,如有无合一、理事合一等,则无不同,甚至本体、功夫、心性等,也有许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他同意隋代大儒王通关于儒佛异同的说法:儒佛不同者,在外在迹象,所谓“轩车不可以适越,冠冕不可以至胡”之类;而其精髓处,如心性等,则无不同。所以,《华严经》是一部儒释都不可不读的书,儒家经典与释典、儒家圣人与佛是相通的。他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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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58 余谓能读此经然后知六经《语》《孟》无非禅,尧舜周孔即为佛。可以破沉空之妄见,纠执相之谬心。上无萧衍之祸,下无王缙之惑,其为吾孔子地也不益大乎。(《澹园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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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60 他认为《华严经》的精髓即在法与性相容无间,这既可破本体上沉空守寂,又可破功夫上拘执事相,从而达到理事双融、理事无碍的境地。此即儒家经典中下学上达、性与天道同百姓日用一以贯之。故佛教是孔学之助而非其害。他自认为不像宋司马光那样,知佛而不敢谈佛,以为妨孔,而是直谈直悟,儒释两益而不相妨。他反对辩争儒佛是非,高其壁垒,主张不辩而两存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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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62 学者诚有志于道,窃以为儒释之短长可置勿论,而第返诸我之心性。苟得其性,谓之梵学可也,谓之孔孟之学可也,即谓非梵学非孔孟学而自谓一家之学亦可也。(《答耿师》,《澹园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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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64 世之与释氏辩者多矣,大抵病其寂灭虚无、毁形弃伦而不可为天下国家也。夫道一而已,以其无思无为谓之寂,以其不可睹闻谓之虚,以其无欲谓之静,以其知周万物而不过谓之觉。皆儒之妙理也。……故学者与其拒之,莫若其兼存之,节取其长而不蹈其弊。(《释家》,《澹园集》卷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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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66 这里,焦竑表现出对佛教的极大宽容,不似世儒只在迹象上辨,或重复千年来排佛旧论,说佛家抛弃人伦,不可以治天下国家。他是从学术着眼,从儒释道皆为宇宙本体的体现但其侧重点有不同着眼,认为世儒所斥之虚寂、静、觉皆儒佛同具之妙理。这与王阳明所谓“道一而已,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释氏之所以为释,老氏之所以为老,皆是道也,宁有二乎”(《寄邹谦之》,《王阳明全集》卷六)同一精神。此外焦竑认为,佛教的传入及其在中国的生长壮大,都有深刻的社会根源,有其存在的必然性。与其拒斥,莫若兼存之;与其与之辩争,不如与儒家思想融合,成为中国传统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成为士人修身养性、增加学力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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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68 第二,读佛书可增慧解。焦竑既主张儒佛在学理上有根本一致处,所以他认为读释典不会妨害对儒学的理解,反倒可以对之有助益。在他看来,儒释都是求性命的学问,但儒家孔孟之学被历代注疏家弄得支离破碎,其精微意旨晦而不明。再加上各种俗学、杂学的穿凿附会,性命精蕴丧失几尽。从这个角度看,佛书排除杂学,直趋性命心源,能够发明儒家性命之学。故视佛学为儒学之疏解也无不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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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70 孔孟之学,尽性至命之学也,独其心约旨微,未尽阐晰。世之学者又束缚于注疏,玩狎于口耳,不能骤得其意。释氏诸经所发明,皆其理也。苟能发明此理,为吾性命之指南,则释氏诸经即吾孔孟之义疏也。(《答耿师》,《澹园集》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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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72 比如,佛典中“即心即佛”的思想,就可以帮助理解儒家心学主旨。颢之识仁,陆九渊之先立其大,王阳明之良知,皆得力于佛书此语。他们的思想,亦可以归结为佛书此语。甚至孝悌,尧舜亦可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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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74 即孝悌即尧舜与即心即佛本非二说。盖人心一物,而仁也,良知也,则皆其名耳。此理儒书具之,特学者为注疏所惑,溺不得其真。而释氏直指人心,无儒者支离缠绕之病。……张商英云:“吾学佛而后知儒”,亦犹此也。(《答友人问》,《澹园集》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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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76 张商英由读《维摩经》入佛,后与禅师东林常总、兜率从悦等相与论学,佛学日进,儒学亦日进。他认为只有儒家的世间法是不够的,还要有佛家的出世间法。世间法可以治世,出世间法可以治心。从救治社会弊病说,儒家法可以治标末,佛家法可以治心髓。焦竑对张商英此论非常赞赏,他在《焦氏笔乘》中说:“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张商英‘吾学佛而后知儒’,诚为笃论。”(《笔乘续》卷二)又如,后人对王阳明有无二义的理解分歧很大,故对“四句教”的解释尽失阳明本意。而“无善无恶心之体”一语,实可用佛家所谓遮表二法诠解。用此法解,王阳明“心即性”、“良知即天理”与“无善无恶心之体”可贯通为一,了无滞义。《焦氏笔乘》记:“问:‘如来藏具种种功德,今但离一切相,何以满足如来法身?’曰:‘约教中有表有遮,离一切相为遮,具种种功德为表,其实遮中即是表也。’”(《笔乘续》卷二)“无善无恶”是遮,也即此所谓“离一切相”;良知至善之显现是表,即此所谓“如来藏具种种功德”;“遮中即表”,即有无合一。“无善无恶”与“至善无恶”一而二,二而一。佛教之遮表法对于理解王阳明之有无论实在是一个助缘。“学佛然后知儒”,诚非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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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78 又如,焦竑十分仰慕苏轼,以为旷代奇才。但他指出,苏轼见解之超迈,文气之空灵,有得于读佛典之力。尤其苏轼对《周易》的理解,更渗透佛理,焦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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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80 苏子瞻氏少而能文,以贾谊陆贽自命。已从武人王彭游,得竺乾语而好之,心凝神释,悟无思无为之宗,慨然叹曰:“三藏十二部之文皆易理也。”(《刻苏长公集序》,《澹园集》卷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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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82 这里很清楚地说,苏轼对于易理的悟解,得自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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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84 第三,呵护佛教。焦竑以佛教为儒学义疏,认为“学佛然后知儒”,他是把佛学作为儒学的辅翼来看的。因此,他反对先儒出于卫道之心对佛教所作的批评,极力辩白佛教与儒家的相同处。他曾对韩愈、欧阳修的排佛给予批评:“二公于儒理本无所得,其辟佛老亦慕孟子之攻杨墨而为之耳,非脚根点地之人。宜无特操乃尔。”(《崇正堂问答》,《澹园集》卷四十七)他提出,韩愈之排佛全在迹上,不过言佛教为夷狄之教,佛教徒口不言儒家先王之法,身不服儒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等等,皆摭拾前人排佛之论。韩愈排佛的目的,在重新确立儒家的正统地位。而韩愈所言儒家宗旨如仁义道德等,还在粗率外在处;一入精微,即与他力排的佛教相通。如韩愈与僧人大颠往还,得胸中无滞碍而能外形骸的境界,此正学佛所得的证悟,亦儒者修养所追求的结果。这正好证明学佛的好处:学佛,可以使心性精微,得儒家修养所不能得。欧阳修最为倔强难入,但晚年见富弼得法于净慈本,亦不觉心动,稍稍亲近颙华严问学。可见欧阳修亦不能坚持己见。究其实,二人对儒学所得未深,对心性精微处未加详究,对儒佛会通之旨更是肤隔。他们排佛,只是慕孟子距杨墨之名,自处于褊狭固陋之地。焦竑认为,当时辟佛者多未尽佛理,佞佛者又只慕其外在之迹,皆未能真懂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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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86 对于程颢的排击佛教,焦竑也加以驳斥。程颢是焦竑十分敬仰的人物,但对程颢的排佛,则批评甚为严厉。他曾集程颢排佛语,一一加以辩驳,名《答友人问释氏》。焦竑的辩驳,集中在四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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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88 其一,佛家之空与儒家之理。程颢批评佛家“佛氏直欲和这些禀彝都消煞得尽”,意思是说,佛家主张一切皆空,这样儒家所谓性理也被空掉;佛家盛,儒家伦理纲常就要毁堕。焦竑辩驳说,认为佛家只讲空不讲有是对佛家的曲解。程颢所说,正是佛家所斥的“二乘断灭之见”。佛家主张真空即妙有,故并不废儒家伦理纲常。佛家主张山河大地皆由心造,即不废其妙有。如落有无一边,即是心障。所以,程颢“情顺万世而无情”,正是佛家真精神。情顺万世是有,无动于心是无。有无合一,正佛家妙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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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5890 其二,出离生死是否利心。程颢指出,佛家的目的是要人出离生死,故是一个“自私自利之心”。生死不能出离,只能顺之。焦竑驳斥说,佛言出离生死,是悲悯世人贪恋富贵之场,引人入道之义;世人贪恋生命,故教之出离生死。但若真成佛慧,即了人本无死。佛学的极致在于一种襟怀,一种境界。此种境界标志人生之圆满,心灵之纯净;超不超生死,其余事也。佛家非以生死胁持人。这里,焦竑所理解的佛教,已经是以炼养心性为最高目的,主要不是一种宗教,而是一种学养。生死轮回、今生往生、佛国净土等纯宗教的东西,已被焦竑视为佛教中粗鄙的东西弃之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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