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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礼”被解释成了“理”。在焦竑看来,礼是事物运作中表现出的节律、秩序。宇宙大化流行,万物各极其则而不乱,这说明宇宙运行有节律、秩序主宰其中。这种主宰并不具有人为的性质,也不是造物的安排,而是自然而然、不得不然的。这种自然而然、不得不然又是支配万物运行的所以然之理、所当然之则。所以“礼”即是“理”。不过“礼”重在秩序、节律义,“理”重在根据、本质义。孔颜之学精髓在复礼,体验者,体验此;依循者,依循此。在焦竑这里,礼不是外在仪节,而是人心本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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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也者,体也,天则也。是礼也,能视听、能言动,能孝悌、能贤贤,能事君、能交友,可以为尧舜,可以通天地,可以育万物。人人具足,人人浑成。所谓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乃其体自如是,非强与之一也。盖孔颜之学只是礼之为体认得精。认得既精,则真礼在我,一有非礼之礼自无所容留参杂其间。(《答友人问》,《澹园集》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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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焦竑这里,礼由于具有事物固有的节律、秩序之意,所以它是本体、天则。这个本体、天则同时又是人的道德理性,它是人的视听言动以及道德活动的根据。它既是道德理性、本体,所以是人人具有的。它同时是一种万物既相同一,又各具其性,“大德敦化、小德川流”的一体万殊境界。这又与《中庸》“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同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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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礼是本体,所以焦竑认为礼贯一切处。儒释道三教莫不有礼。礼在儒家不是修养道德的束缚,而是它的助力。这与释家戒能生定生慧同样道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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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之有律犹儒之有礼也。佛以六度示人,禅那特其一耳。而不知者欲以一废五,则其所谓一者可知已。何者,仁义以礼而立,无礼则仁义坏;定慧以律而持,无律则定慧丧。(《赠愚庵上人说戒序》,《澹园集》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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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家之戒可生定生慧,儒家之礼可立仁立义。阳明后学中的猖狂自恣派,以儒士而倡无碍禅,土苴道德,蔑弃礼法。焦竑斥责此派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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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一种谈无碍禅者,一知半解,自谓透脱。至其立身行己,一无可观,毕竟何益!此正小人而无忌惮者。(《古城问答》,《澹园集》卷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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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派人在博与约的关系上,只看见约,不愿下工夫去“博学于文”;在礼与己的关系上,不懂得礼的本体论意义,把礼视作外在仪节规条而蔑弃之。焦竑认为“礼外无道,道外无礼”。老子曾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礼,这是因为老子看到世人胶执于外在的度数礼制而不知大道之实。若能返于道、返于实,抛弃虚文,则作为本体的礼与道本来是同一的。就博约与礼的关系说,礼是宇宙人心本体、本约,但此约不可骤得,必须由博以明。故博文之外无约礼。焦竑认为《中庸》“敦厚以崇礼”一句,最能道出儒家礼的精髓。敦厚者,博也;崇礼者,约也。敦厚是万物各极其则,崇礼是特别提揭其主宰者、纲维者。从本体论上说,“敦厚以崇礼”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的形上学概括说明。《礼记》一书,解说众礼,是博,是敦厚;而《中庸》一篇,虽未数数然言礼,但言礼之形上学,言性与道,言“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中庸》得《礼记》之精髓。儒家之精微处,全在一礼字。焦竑甚至认为,儒家六经,皆不出一礼字,他所说“礼者,体也,仁不可名而借于礼以名,如《易》之天则,《诗》之物则,皆名也”(《笔乘续》卷一),也是把礼上升到万物律则、主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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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竑对于礼所作的形上学解释,角度是全新的,这在明代儒家中是少见的。他的这种解释,与他的整个哲学宗旨是相符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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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观焦竑一生,其仕宦生涯未见光彩,其学术则在明代后期思想界产生了较大影响。他的学术广泛涉猎儒释道及经史,而能加以融通。他可以说在泰州之学中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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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第二十章 李贽的童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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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是明代思想史上最奇特的人物。他的思想体现了传统观念压抑下知识分子要求返归本真自我,还人性以自由的时代潮流。他的思想中充满了新与旧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个人自由与社会束缚的矛盾、儒家与佛家的矛盾、豪杰与隐者的矛盾等。他的思想,是自王艮开创,由王襞、罗汝芳推阐发挥的自信自立,一空依傍,面向下层民众生活,不空谈心性的泰州之学基本精神在明代后期社会背景下发展的结果。从更广阔的范围说,是中国知识分子向往更开放、更自由、更富于自我精神的社会氛围,要求冲破社会束缚、文化束缚(主要是世俗化、官僚化了的儒学)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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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1537—1602)本姓林,原名载贽,后易姓李,名贽,字卓吾,号宏甫,福建泉州晋江人。因泉州为宋温陵禅师居地,故又自号温陵居士。回族。二十六岁举于乡,授河南共城教谕,后历官南京国子博士,礼部司务,南京刑部主事、郎中等职。五十一岁出任云南姚安知府,三年后弃官,至湖北黄安依耿定理。耿定理死后,移居麻城龙潭湖畔芝佛院,读书著述近二十年。后走通州依马经纶。被劾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逮系北京,在狱中用剃刀自刎。著书极多,最主要的有《藏书》、《续藏书》、《焚书》、《续焚书》、《李温陵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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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一 童心说:回到本真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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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青年时受学于王艮的儿子王襞,又从罗汝芳问学,故深受泰州之学的影响。他的中心观念“童心说”,就是得自泰州之学。李贽以王艮自然之旨,罗汝芳赤子之心不学不虑为根据,对人们丧失本真自我,以后天习染、道理闻见等蒙蔽纯净本心的现象进行猛烈抨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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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也。(《童心说》,《焚书》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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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贽看来,童子是人之初,童心是心之初。惟有童子,保持了人心纯真的本原。童子之心,是未受外来污染的绝假纯真之心。保持童心,就是保持本真自我;具有本真自我,才能立言行事皆真。而本真自我在他能接受闻见道理后便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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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童心说》,《焚书》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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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闻见,读书识义理,皆足以掩蔽童心。李贽这里并不是叫人闭目塞听,不与外界接触,而是抨击当时虚伪的世风和俗儒陋儒对经书中的道理执定成局,食而不化,甚至以之文过饰非,以之为卑鄙龌龊行径的借口这种丑恶现象。他抨击这种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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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学者,官重于名,名重于学。以学起名,以名起官,循环相生,而卒归重于官。使学不足以起名,名不足以起官,则视弃名如敝帚矣。(《复焦弱侯》,《焚书》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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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辗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又与焦弱侯》,《焚书》第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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