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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54 在刘宗周这里,心、念、意三者区别甚为明显,心是虚体,它是发生、盛贮念的,意是念的发生所遵循的方向。念属于可体验到的形而下的心理现象,意则从念的方向性上推知,属形而上。就如指南针,其现实的指向是念,其必指向南的性质是意,二者非为一物。这里,意与念的区别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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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56 刘宗周认为,既然“意”不是现实的活动,而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所以,意不是动,而是超乎具体心念之动静、有无的绝对的静,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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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58 意为心之所存,则至静者莫如意。乃阳明子曰:“有善有恶者意之动”,何也?意无所为善恶,但好善恶恶而已。好恶者,此心最初之机,惟微之体也。(《学言》上,《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3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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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60 意是与心共始终并潜存于其中的主宰,故曰存主。它不是所发,所发是念。念有动静,意则超乎动静。从这个意义上说,王阳明“四句教”中“有善有恶者意之动”是错的,因为他把“意”看做有善有恶的念头,同于朱熹所谓“心之所发”。刘宗周反复申明,“意”只是善必好、恶必恶的先天意向,不是好善恶恶的后天活动。这种意向即“十六字心传”所谓“道心”,故曰“惟微”。这一意向又叫做“机”,但这个机不是周敦颐所谓“诚无为,几善恶”之几。周敦颐所谓“几”,也是已发边事,虽其动甚微,但已属念。刘宗周认为他所谓“机”是《易传》所说的“吉之先见者”,即现实的吉凶之念所依据的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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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62 其二,意是心之主宰。意既是决定心念方向的潜在意向,所以它最本质的属性就是主宰。刘宗周认为,人的思想、行为皆受“意”的指导,因为意“一于善而不二于恶”,所说它又叫“诚体”。人的思想和行为偏离天理,就是因为诚体被蒙蔽了的缘故。诚体如果时时清明,时时朗照,受意指导的行为就是合乎天理的。他在回答弟子问圣凡之别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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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64 百姓日用而不知,惟其定盘针时时做得主,所以日日用得着。不知之知,恍然诚体流露焉。故圣人知之,而与百姓同日用,则意于是乎诚矣。“诚无为”,才着思勉,则不诚,不诚则非意之本体矣。观诚之为意,则益知意为心之主宰,不属动念矣。(《问答》上,《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339~3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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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66 圣人与百姓都具有“意”、“诚体”,其不同在于,百姓对自己的“意”是不自觉的,圣人则是自觉的。但不管自觉与否,诚体都在发生作用,都在主宰人的思想和行为。自觉则能“诚意”,保持意的本体的清明状态。不自觉则意可能受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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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68 在作为行为的主宰这个意义上,“志”和“意”都可以说是主宰。但在刘宗周这里,志和意是有明确区别的。志是行为活动的指向,意则是决定活动指向的潜在意向。如果用“气”这一含义复杂的中国哲学范畴说,意是“心之中气”,志是“心之根气”。刘宗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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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70 心所向曰意,正如盘针之必向南也。只向南,非起身至南也。凡言向者,皆指定向而言,离定字便无向字可下,可知意为心之主宰矣。心所之曰志,如云“志道”、“志学”,皆言必为圣贤的心,仍以主宰言也。心所之与心所往异。若以往而行路时训“之”字,则抛却脚跟立定一步矣。……意者心之中气,志者心之根气,故宅中而有主曰意,静深而有本曰志。(《问答》上,《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3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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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72 意是先天本具的潜在意向,如盘针之必南,志是后天活动的指向。意有定,这个定的内容是好善恶恶,所以“意”是个有伦理意味的概念,“志”则无伦理意味。志必受意的主宰,而意则不受志的主宰。如以行路譬喻,“之”无定向,泛言“去”、“往”则有定向;“之”譬犹“志”,“往”譬犹“意”。所以,“志”是无伦理指向的“根气”,“意”是有伦理指向的“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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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74 其三,意是未发之中。“意”的内容既是好善恶恶的潜在意向,而且又超越具体心念的动静,是所存而非所发,所以它又是未发之中。刘宗周与弟子的一段问答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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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76 问:“一念不起时,意在何处?”先生曰:“一念不起时,意恰在正当处也。念有起灭,意无起灭也。……”又问:“事过应寂后,意归何处?”先生曰:“意渊然在中,动而未尝动,所以静而未尝静也。本无来处,亦无归处。”(《问答》上,《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3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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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78 不管念是否起,意永在中之位,无动静、无生灭、无来去。意虽无消失时,但可有明昧时,被私欲蒙蔽了的意不能直贯形下的心念,恶由是发生。但在刘宗周这里,具体的恶念绝不是永恒的中的作用。中即诚体,即意,正心是使念虑和行为合乎天理。诚体是本,正心是末,刘宗周说:“诚以体言,正以用言,故正心先诚意,由末以之本也。”(《明儒学案》第1552页)这里体用是本末、源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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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80 刘宗周以“意”为未发之中,与朱熹、陆九渊、王阳明等有代表性的说法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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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82 朱熹所谓心主要指接受外界印象的认识主体,它是空无一物、湛然虚明的。朱熹《大学或问》说:“人之一心,湛然虚明,如鉴之空,如衡之平。以为一身之主者,固其真体之本然。”虽然朱熹以性为未发,情为已发心统性情,性是个表示性质的范畴,它不现实地发生作用。心在未发时虽是性,但性不直接与心发生交涉,它是通过情这一形而下的存在才与心发生现实作用的。所以朱熹的未发之中只是念虑未生以前的虚静状态。刘宗周批评这种关于未发之中的观点,认为朱熹此说惑于禅学,因为心中无主宰,所以功夫断为格物、存心两截,而存心中又分为“静而存养,动而省察”两途,无有贯彻于一切功夫之主线,故失之支离。刘宗周也不同意陆九渊、王阳明对未发之中的解释。陆九渊主“心即理”说,以“本心”为其哲学出发点,主张“收拾精神,自做主宰,万物皆备于我”。但本心如无精微功夫,则易与习心相混。王阳明有见于此,于本心中特提揭“良知”二字,作为心之本体。良知即是未发之中。但王阳明虽将良知替去陆九渊的本心,并有“存天理,去人欲”作为致良知的实功,但良知仍是知,其中并非本然具有好善恶恶之“意”。刘宗周认为:“提起诚意而用致知功夫,庶几所知不至荡而无归。”(《问答》上,《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348页)在他看来,这三家的根本错误都在于不知未发之中的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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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84 如上文所言,刘宗周对“意”的解释,有其本体论的根据。他的“诚意”,即《大学》、《中庸》所说的慎独。“意”字即独体,诚的功夫即慎。“慎独”之独,为独体,它是天命之性的凝聚和表现。宇宙大化流行中有一主宰曰天枢。此天枢“无极而太极”,己不动而为万化之主宰。天枢是宇宙的独体,而人心中之独体,则为“意”。刘宗周说:“意根最微,诚体本天。本天者,至善者也。以其至善,还之至微,乃见真止。”(《学言》下,《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453页)就是说,天道之诚是心中之“意”的根据,此意根即独体,保护此独体在慎之一法,“慎独”即保护此意根不被遮蔽,时时精微。所以说,“独之外别无本体,慎独之外别无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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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89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82]
1701947490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三 对王阳明及王门后学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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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92 刘宗周提出“意”字,最主要的目的在于纠正心中无主宰这一流弊,所以,他重点破斥的是王阳明晚年定本“四句教”及王龙溪由四句教生发出的“四无”说。他批评阳明、龙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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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94 阳明先生于知止一关全未勘入,只教人在念起念灭时用个为善去恶之力,终非究竟一着。……故其答门人,有“即用求体”之说,又有“致和乃所以致中”之说,何其与龟山门下一派显相矛盾乎?然则阳明之学,谓其失之粗且浅、不见道则有之,未可病其为禅也。阳明而为禅,何以处豫章、延平乎?只为后人将无善无恶四字播弄得天花乱坠,一顿扯入禅乘,于其平日所谓“良知即天理”、“良知即至善”等处全然抹杀,安得不起后世之惑乎?阳明不幸而有龙溪,犹之象山不幸而有慈湖,皆斯文之厄也。(《答韩参夫》,《刘宗周全集》第三册,第3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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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96 这里,刘宗周与一般对于王阳明的批评不同。一般皆以阳明为禅,刘宗周则独辩阳明“似禅而非禅”。一般以阳明为禅,是说他“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同于禅宗“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刘宗周认为,单就这一点,并不能说阳明为禅,因为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是周敦颐、二程“单提口诀”。罗从彦、李侗皆就此一路。在刘宗周看来,未发气象,正是他所谓“意”、“独体”。看未发气象,就是直求此“意”字,以为中节之和的根据,这正是儒家修养的正途。批评王阳明认取未发为禅,就是以未发时为空寂,此正堕于禅矣。王阳明的错处,在于他不是时时认取未发气象,而是教人在念头发生后以良知判断其善恶,然后实地为善去恶。在刘宗周看来,念头既已发矣,克之何及?王阳明这种方法,是由用见体、致和即所以致中的方法。对“意”、“独体”超绝对待,为主宰后天心念之先天意向这个意思,尚未透彻。所以,王阳明的根本错处在于不知先天有止,故失之粗浅。王龙溪“四无”说,谓“心是无善无恶的心,意是无善无恶的意”,将心中本具的“意”抹去,使心成一空寂虚无之物,此亦堕入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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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498 刘宗周对于王阳明的批评集中于“四句教”。在他看来,四句教的根本失误在于对意字的错误理解。他多处说“阳明将意字认坏”,“先生解《大学》,于意字原看不清楚”。他认为,“无善无恶心之体”一句,应是“有善无恶心之体”,因为心之本体即意,意是先天本具的好善恶恶的潜在意向,所以至善无恶。如果说心之体无善无恶,则是否认心体中原有此意字。第二句“有善有恶意之动”,把意字等同于念字,认作已发,已失未发之中之义。第三句“知善知恶是良知”虽可说,但第一句已错,无善无恶之心无判断准则,焉能判断念虑之善恶第四句“为善去恶是格物”,既失去主宰善恶的意根,又焉能保证所格者善恶不误,又焉能“主意结在功夫中”?意根一失,句句皆错。所以黄宗羲据此义诘难说:“若心体果是无善无恶,则有善有恶之意又从何处来?知善知恶之知又从何处来?为善去恶之功又从何处起?无乃语语断流绝港乎!”(《阳明传信录》跋,《明儒学案》第218页)他主张以先天本诚之意根贯《大学》三纲领八条目,所以同意王阳明“心意知物只是一事”之说:心体是意根,诚意是意根本诚,知是由意根主宰的分别善恶的能力,物是诚意贯彻其中的行为。他指出,心意知物是一事,但不是一事皆无。他主张将“四无”说改为“四有”说:“心是有善无恶之心,则意亦是有善无恶之意,知亦是有善无恶之知,物亦是有善无恶之物。”(《阳明传信录》跋,《明儒学案》第219页)在刘宗周看来,王阳明四句教只是将意字认坏,而王龙溪四无说则背离阳明原意,完全走入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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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500 刘宗周因王龙溪摹拟其师而失真,流入禅学,所以他处处批评禅学。他之批评禅学,亦意在指出禅学中无主宰,以见王门后学之误。他批评禅学实际上也就是批评王龙溪,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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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502 释氏之学本心,吾儒之学亦本心,但吾儒自心而推之意与知,其功夫实地却在格物,所以心与天通。释氏言心便言觉,合下遗却意。无意则无知,无知则无物。其所谓觉,亦只是虚空圆寂之觉,与吾儒体物之知不同;其所谓心,亦只是虚空圆寂之心,与吾儒尽物之心不同。(《学言》上,《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3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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