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947579
1701947580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浑然至善者也。感于物而动,乃迁于习焉。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斯日远于性矣。无论习于恶者,非性;即习于善者,亦岂性善之善乎?……为之语言以习之,则知其语言以慎之;为之嗜欲以习之,则知其嗜欲以慎之;为之起居以习之,则知其起居以慎之;为之酬酢以习之,则知其酬酢以慎之;如是则习即性矣。凡境即性境,凡闻即性闻,凡见即性见。无心非性,无性非习,大抵不离独知者近是。(《习说》,《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311~312页)
1701947581
1701947582
浑然善性,是人心之本然的中和。习是心感于外物而动由此养成的某种倾向或习尚,有习尚即中气应物之际被习尚所迁移、改易,故远于性。习尚为独知所知,然后即习而慎,则复其性。这一功夫过程即慎独。
1701947583
1701947584
刘宗周整个功夫论的总纲即慎独,他曾说:“自昔孔门相传心法,一则曰慎独,再则曰慎独。”(《证人要旨》,《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5页)他的具体功夫“六事功课”是对慎独宗旨的贯彻。如六事之一“凛闲居以体独”,刘宗周解释说:“夫人心有独体焉,即天命之性,而率性之道所从出也。慎独而中和位育,天下之能事毕焉。然则独体至微,安所容慎?惟有一独处之时可为下手法。”(《证人要旨》,《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5页)刘宗周的慎独,不是在独体本身下工夫,而是保任本具的独体畅然流行不受习的损害。体独即是独体流至感物而动的层面,主体之知与之为一,特别是在闲居易于懈怠之时。六事之二“卜动念以知几”,是在念头初动时独体做主:“独体本无动静,而动念其端倪也。动而生阳,七情著焉。念如其初,则情返乎性。动无不善,动亦静矣。”(《证人要旨》,《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6页)其三“谨威仪以定命”,是将慎独功夫贯彻于威仪动作上:“慎独之学,既于动念上卜贞邪,已足端本澄源。而诚于中者形于外,容貌辞气之间,有为之符者矣。所谓静而生阴也。于焉官虽止而神自行,仍一一以独体闲之,静而妙合于动矣。”(《证人要旨》,《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第7页)动念是动,辞气容貌是静,以独体防闲邪僻之心,然后辞气容貌自正。所谓“气容当肃,勿以浮荡心失之”,“头容当直,无以邪曲心失之”等等皆是。其余“敦大伦以凝道”,“备百行以考旋”,“迁善改过以作圣”,皆慎独功夫贯彻于伦理原则及日常行为中。他的《人谱类记》,则取古人言论及事迹为师法,以警诫规范后人。其间多有严刻过甚而人不能堪者。故黄宗羲说刘宗周:“从严毅清苦之中,发为光风霁月。消息动静,步步实历而见。”(《子刘子行状》,《黄宗羲全集》第一册,第250页)
1701947585
1701947586
刘宗周是王阳明之后体系最完备、论述最全面、思想最深刻的哲学家,尤其在形上学的高严与精微上,可以说无与伦比。他的孤介峻拔的风节是他的形上学的实践。但其究终为一理学君子,经世致用之学,刘宗周未尝措心,也不屑于措心,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表现得有些迂腐。如御史杨若桥推荐西方传教士汤若望擅长火器,请崇祯召试以用,刘宗周上疏反对:“臣闻用兵之道,太上汤武之仁义,其次桓文之节制,下此非所论也。迩来边臣于安攘御侮之策,战守屯戍之法,概置不讲,恃火器为司命,今破城陷邑,岂无火器而然哉?我用之以制人,人得之亦可以制我。不见河间反为火器所破乎?先臣戚继光在塞上,谨烽燧,严斥堠,军法修举,数十年无窥边者,未尝专恃火器。不恃人而恃器,国威所以愈顿也。汤若望倡邪说以乱大道,已不容于尧舜之世,今又作为奇巧以惑君心,其罪愈无可逭。乞皇上放还本国,永绝异教。”(《子刘子行状》,《黄宗羲全集》第一册,第235页)对西方传教士及西方实用技术,刘宗周似未若当时眼光敏锐、主张吸收一切先进技术为我所用的思想家那样宽容。他斥责西方火器为奇技淫巧,与后来中西之争中封闭保守的人同一口吻,这是他作为理学君子的偏弊处。专诚意正心而疏于经世之学,由此出现的流弊,是明末清初实学兴起的一大缘由。清初颜元即有见于理学讲正心诚意太过而倡“习行”。颜元的“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或以刘宗周为贬斥对象。但刘宗周学问风节自有其光彩不可掩处,不是仅仅硁硁君子所能抹过的。
1701947587
1701947588
1701947589
1701947590
1701947592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第二十八章 黄宗羲对心学的总结
1701947593
1701947594
黄宗羲(1610—1695)字太冲,号南雷,学者称梨洲先生。父亲黄尊素为东林名士,天启间因弹劾魏忠贤,被逮入狱,死于狱中。崇祯初黄宗羲入京为父讼冤,手锥阉党许显纯等,由是渐知名。为复社重要成员。清兵南下,率乡人组成“黄氏世忠营”,与抗清义军相呼应。失败后亡命海上。明亡后隐居著书,屡次拒绝清廷征召。恢复刘宗周创立的证人书院,讲学其中。一生除赴南明行在授左副都御史一短时期外,大部分时间从事著书讲学活动。学问广博,对天文历算、乐律、经史、文学都有很深研究。主要哲学著作有《明儒学案》、《明夷待访录》、《孟子师说》、《易学象数论》。著有大量诗文,并编成《明文海》、《明文案》。未成著作《宋元学案》,由其子黄百家和清初学者全祖望续成。另有天文历算著作多种。其著作今人编为《黄宗羲全集》。
1701947595
1701947596
黄宗羲的思想,受其师刘宗周影响甚大,他的理气心性、本体功夫诸方面的观点及对朱子、阳明学说的继承与批评,皆直接吸取了刘宗周的观点。他最主要的哲学史著作《明儒学案》对明代主要理学家的评论多根据师说,有些并直接摘引刘宗周之言。他解释《孟子》也以刘宗周思想为根据,故将读《孟子》所成的札记题名为《孟子师说》。
1701947597
1701947598
但刘宗周所注重者在心性修养之学,对社会政治、民生实用问题探讨较少。黄宗羲处于明末清初的社会大动荡中,身遭亡国之后的颠沛流离,对明朝的腐败更有痛切体会。他也特别重视史学,主张治经必兼治史。反对空谈性命,提倡经世致用。他在明亡后的流亡生活中所写的一系列著作,是南明史的重要史料。他的史学主张对浙东学者影响甚大。他的易学著作,注重考证史实,对汉代以来特别是宋易中的象数之学进行了考释和批评,对清代易学有一定影响。
1701947599
1701947600
1701947601
1701947602
1701947604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一 理气合一,心性合一
1701947605
1701947606
黄宗羲的思想以本体论为一切方面立论的根据,他的心性论直接是本体论的延伸。他所谓宇宙本体与刘宗周一致,指於穆不已的天道,而天道以气为实体。他在评论罗钦顺的理气观时清楚地表达了他的这一观点:
1701947607
1701947608
先生之论理气,最为精确。谓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一动一静,一往一来,一阖一辟,一升一降,循环无已,积微而著,由著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收藏,为斯民之日用彝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绪,纷纭胶葛而卒不克乱,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以行也。或者因“易有太极”一言,乃疑阴阳之变易类有一物主宰乎其间者,是不然矣。斯言也,即朱子所谓“理与气是二物、理弱气强”诸论,可以不辩而自明矣。(《明儒学案》第1109页)
1701947609
1701947610
这里虽援用了罗钦顺《困知记》中论理气关系的话语,但实可视为黄宗羲自己的观点。黄宗羲虽不同意罗钦顺的心性论,认为他的心性论与理气论相矛盾,但对罗钦顺的理气论则备加赞扬。黄宗羲和刘宗周一样,以气为天地间惟一实体,气的运行无始终,无间断,贯一切处。气运行的根据,气运行中表现出的条理即是理。理非别为一物,亦非气的主宰。朱熹虽也不认为理别为一实体,但他所谓“理气如人跨马相似”,“万一山河大地都陷了,毕竟理却在这里”,“理气绝是二物”等,实有两个实体之嫌。黄宗羲在他的著作中,对朱熹此类极易导致理气二物的表述多有批评辨正。
1701947611
1701947612
黄宗羲在《孟子师说》中对理气心性诸概念及其关系作了明确的界定:
1701947613
1701947614
天地间只有一气充周,生人生物。人禀是气以生,心即气之灵处,所谓“知气在上”也。心体流行,其流行而有条理者即性也。犹四时之气,和则为春,和盛而温则为夏,温衰而凉则为秋,凉盛而寒则为冬,寒衰则复为春,万古如是,若有界限于间。流行而不失其序,是即理也。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心即气也。(《黄宗羲全集》第一册,第60页)
1701947615
1701947616
这是说天地间只有惟一实体,即气。人物皆禀气而生,心也是气,不过是有灵知的气,故曰“知气”。气之流行中呈现出的条理就是理,心气的流行中呈现出的条理就是性。在气之流行与其条理外别寻所谓理、所谓性,是《墨经》“臧三耳”之说。他在评论江右王门刘邦采时也说:“造化只有一气流行,流行不失其则者,即为主宰,非有一物以主宰夫流行。然流行无可用功,体当其不失则者而已。”(《明儒学案》第439页)这里黄宗羲虽用了主宰一词,但他明确说,所谓主宰非别有一物施号令于气上,主宰即流行不失其则。不失其则是气自己的运动如此。黄宗羲以气为惟一实体,理与心性诸名,皆以气为根据,依气而立,由气而起。
1701947617
1701947618
气的自然运行,就是黄宗羲所谓中气,其间虽有反常状态出现,但反常状态本身,亦可看做正常状态的一种变体。反常状态终不能改变正常状态。这一点也继承了刘宗周。他在解释刘宗周的慎独宗旨时,认为中气即慎独之独体的形上根据:
1701947619
1701947620
先师之学在慎独。从来以慎独为宗旨者多矣,或识认本体而堕于恍惚,或依傍独知而力于动念。惟先师体当喜怒哀乐一气之通……独体如是,犹天以一气进退,平分四时,温凉寒燠,不爽其则,一岁如此,万古如此。即有愆阳伏阴,酿为灾祥之数,而终不易造化之大常。慎者,慎此而已。(《先师蕺山先生文集序》,《黄宗羲全集》第十册,第51页)
1701947621
1701947622
中气即气自然流行,自然分为四时,其温凉寒暑,有其不易之规则。其间虽不无反常情况,即所谓“愆阳伏阴”,但不能改变天的本然状态。此一气诚通诚复,万古如斯。慎独就是体会心的喜怒哀乐(四德非七情)的自然流行,使心体不失中和之德。在对王廷相的案语中,黄宗羲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1701947623
1701947624
盖天地之气,有过有不及,而有愆阳伏阴,岂可遂疑天地之气有不善乎?夫其一时虽有过不及,而万古之中气自如也,此即理之不易者。人之气禀,虽有清浊强弱之不齐,而满腔恻隐之心,触之发露者,则人人所同也,此所谓性,即在清浊强弱之中,岂可谓不善乎?(《明儒学案》第1174页)
1701947625
1701947626
黄宗羲的理气论,一本其师刘宗周,是他的心性论、功夫论的学理基础。他的理气论与张载、罗钦顺、王廷相都不同。张载的气论,以天文学为根据,以气本身的性质特点为论述重点,以太虚之气的清通湛一和有形之气的摩荡攻取为天地之性、气质之性区分的根据。张载的“心”概念,也并非直接以“灵知之气”来说明。罗钦顺、王廷相的理气论虽较为彻底,但也与刘宗周、黄宗羲直接以心之气来说明性理有所不同。故黄宗羲虽赞成罗钦顺的理气论,但对他的心性论有严厉批评,认为他的理气论与心性论不能归一。可以说,在气一元论的彻底方面,在以气为根据解释心性诸范畴方面,刘宗周和黄宗羲的理论是包容性最广、最能融通、最少隔碍的。正是由于这一方面,我们可以把刘宗周作为明代理学的最后一位大师。黄宗羲则承流嗣响,并在某些方面有弥缝和拓展。
1701947627
1701947628
黄宗羲的心性论,由其理气论派生,是其理气论在人这一特殊形态的气上的表现,所以他论心性,皆以气为根据,他说:
[
上一页 ]
[ :1.70194757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