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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34 陈确也反对王阳明的《古本大学》。他认为,王阳明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传文,恢复《大学》的原貌,这是值得赞许的,但说《大学》为孔曾之书,则不敢从。《大学》古本之复,虽章节、字句与新本不同,但以《大学》为孔子之书则一。所以,阳明之信古本,“去程朱所见仅一间耳”。王阳明与朱子关于《大学》的争论,是不争于其本而争之于其末,其争可息。陈确复指出,王阳明与朱子之争,集中在对“格物致知”的解释上。阳明解格物为“正念头”,朱子解格物为“至物”;王阳明解致知为“致良知”,朱子解致知为“穷理”。阳明是自内之外,朱子是自外之内,似乎不可调和。但从《大学》并不是独立的儒家经典说,朱子阳明之争皆是粗迹。陈确认为,自韩愈褒扬《大学》,《大学》始受重视;宋真宗又以《大学》、《中庸》中之文句赐新科进士。自此始,上有好者,下即有仿者,学者转相增饰附会,抬高其身价,而《大学》实无甚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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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36 陈确辨《大学》非圣经贤传,具有很大的理论勇气。特别是在理学深入人心、四书为学者共学共由的基本经典之后,对它的怀疑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对此,陈确有清醒的认识。但他任道甚勇,志意坚定,他尝说:“夫道者,千圣百王所共之道,天下万世之所共由共知,而非一人所得而私也。信则言之,疑则阚之;是则承之,非则违之。何嫌何忌,而当自生阻畏乎?”(《翠薄山房帖》,《陈确集》第565页)陈确一生在林下,不赴讲会,也不开门授徒,关于《大学》的辩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理论活动。对做此事的动因,陈确有清楚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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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38 自《大学》之教行,而学者皆舍座下功夫,争言格致。其卑者流为训诂之习,高者窜于佛老虚玄之学。道术分崩,圣教衰息,五百余年于此矣。而通时达务之士,则又群相惊惧危恐,蓄缩而莫敢出一言,此弟之所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答沈朗思书》,《陈确集》第5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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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40 陈确指出,《大学》最大的偏弊在以格物致知为先务,而格物致知又多为知识边事。学者习焉不察,高明之士由致知而走入佛老,沉潜之士由致知而走入名物训诂。格物之学变得和修身没有关系,离开了儒家根本宗旨。儒生安于此种积习,恬然不觉。即有看出此中弊端而思改易者,亦惧人言可畏,莫敢撄其锋。陈确欲以一布衣抗其间,为天下后世一革积弊,所以倡言批评《大学》。陈确在明清鼎革的大动荡时期,百端待举,国是民瘼,有许大事在,而龂龂争《大学》。察其微衷,大概在满族人的政权已经逐渐稳固,而中华所以不坠者,全赖有道在,有学在。而道因学弊有不传的危险。此时争辩《大学》,就是为中华文化保留正确的学术根苗,延续道统之传。《大学》一书所关儒学传统甚重,而儒学传统实关乎中华之道的存亡绝续,所以他不顾非笑,不恤人言,起而争之。他说:“嗟乎!使《大学》经传于圣教之晦明绝续无大关系,书虽伪,确必不敢争,争之亦不至如此其力矣。……而确犹怙终如彼者,不敢顾一人之身名,而忘千秋之道术也。”(《大学辨后》,《陈确集》第609页)这说明,陈确是把辨《大学》放在关乎中国学术传承的大关节处来着眼的。在明清鼎革之际,异族文化替代本土文化的潜在威胁时时存在之时,陈确这种保留正确学术根苗的苦心,尤有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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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45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93]
1701947946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二 知行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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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48 陈确之辨《大学》,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在纠正重知轻行的学风,他的宗旨是知行并进,知行不分先后。他在给张履祥的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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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50 且弟亦非恶言格致也,恶夫以格致为大学之始事也。谓格致自与学相终始,学无穷,则格致亦无穷,而奈何截为学之始事!截为学之始事,则知行分;知行分,则必有知无行,而究归于无知。此今日学者之流弊,已可见矣。(《答张考夫书》,《陈确集》第5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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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52 他的意思是,格物致知为知之事。以知为修养功夫之始,必以行为修养功夫之终,这样必导致知行割裂。知行应并进,应贯彻于学的始终。他非常赞赏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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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54 阳明子言“知行合一”,“知行无先后”,“知行并进”,真是宋儒顶门针子。(《答张考夫书》,《陈确集》第5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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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56 在他看来,《大学》错就错在重知轻行。陈确与张履祥辩知行先后,张履祥持程朱知先行后之说,认为“必先见得,然后行得”。而陈确认为,所谓先见得,必是行而后见得。至于未知之事物,尚须行而后知:“行到然后知到”,未有不行而知,未有空坐冥想而后知者。在这一点上,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可以纠治知先行后、知而不行等弊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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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58 孔子本言性相近,孟子偏言性善;《中庸》己分知行,阳明子偏欲合知行;《大学》明言先后,阳明子偏言知行无先后。此岂徒驾为新论,以高出前人哉!皆不得已也。孟子道性善,为自暴自弃一辈而发。阳明子合知行,为知而不行者一辈而发。(《又答张考夫书》,《陈确集》第5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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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60 他还作诗一首阐明此意:“人谓行路须识路,我谓识路须行路。登路问路问即行,于家讲之终不明。于家讲之虽已明,起而行之仍如盲。知行本合今分之,阳明复生其如何。”(《行路歌》,《陈确集》第693页)陈确尊信阳明之学,他屡屡称道阳明知行合一之说,谓与孟子性善说同功。张履祥则据程朱派的观点,指责陈确深染王阳明及阳明弟子中浮诞狂傲之习,“前无往圣,后无来哲”。陈确对此则处之泰然,认为陆王之学并不是程朱派学者所贬斥的洪水猛兽。他声明,对于陆象山之学,非之者十之三四;对阳明之学,非之者十之一二。这并非挟门户之见,曲为回护。学者赞许王阳明知行并进之旨,而反对知行合一,正不知二者本质上是同一的:既赞成知行并进,就是反对知先行后;既反对知先行后,就是赞成知行合一。有些学者惩阳明弟子中的虚诞,因而连带反对王阳明的致良知说。实际上,阳明弟子中的致良知与王阳明的致良知不同。王阳明致良知的本义,在良知能知过,致良知即改过。知过是知,改过是行。必实致其良知,在实行中改过。所以致良知就是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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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62 陈确关于知行的思想与王阳明有颇多相合之处。特别是他的即知即行、致良知就是知行合一之说,符合王阳明致良知教的精神,但与刘宗周差别较大。刘宗周重内,重诚意、慎独;陈确重外,重诚身、践履。事实上,陈确前后从刘宗周问学不足二月。后两次往谒皆时间甚短,且已在国变后,人心惶惑,无问学之意,亦不敢久留。第二次往谒返家后不久即闻刘宗周讣。刘宗周一生学问得力传人为其子刘汋及黄宗羲。而陈确与刘汋、黄宗羲论学宗旨不合。黄宗羲与陈确书径直指出:“大抵老兄不喜言未发,故与宋儒所言近于未发者,一切抹去,以为禅障。”并明告:“未发中和之体不可谓之禅,而老兄之一切从事为立脚者,反是佛家作用见性之旨也。”(《与陈乾初论学书》,《陈确集》第149页附)这里,黄宗羲是从刘宗周着重意字,着重未发,以统已发的立场出发,反对陈确重后天事为、重已发的观点,表明了黄宗羲与陈确学术趋向的差异。黄宗羲为陈确所作墓志共有四篇。初篇以未涉学术,愧对良友,故又重撰一篇。而后又有改本二篇。重撰中称陈确“于先师之学,十得四五”,引陈确论学语甚多。改本中称“于先师之学,十得二三”,引陈确语不多。最后改本篇幅更短,引录绝少(以上参见《南雷文定》)。从中可以看出,黄宗羲对陈确的学术宗旨越来越不满意,越来越认为与刘宗周不合。刘汋之不赞成《大学辨》,亦以其不重先天中和而重后天践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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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68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三 性善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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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70 陈确在人性论上继承了孟子的性善论,但有不少发挥。他提出,性善论创自孔子,孟子作了详细论证。孔孟之后,性论大明,后儒只需遵行,无需另立新说。但孔子言性,只说“性相近,习相远”,未明言性善,而善即包含其中。孔子言相近,“本从善边说”。孟子的功绩,在于为孔子性善之旨提出了根据。孟子所说四端之心,即四德之表现。四德人心本自有之,随感而应有四端之心。但性善是已有之潜存,更是在过程中的实现。本具者非不善,但扩充是更重要的。陈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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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72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之一言,是孟子道性善本旨。盖人性无不善,于扩充尽才后见之也。如五谷之性,不艺植,不耘籽,何以知其种之美耶?……学者果若此其尽心,则性善复何疑哉?(《瞽言三·性解上》,《陈确集》第4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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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74 性如谷种,有长成嘉谷的可能,但现实的嘉谷,却待耕耘之力。性有善之根,但现实的善靠后天培养。陈确这里认为,善只是一种先天的根据,即“向善”,未可谓已善;由向善到已善,由善的根据、倾向到善的实现,是人力使然。这个意思,陈确屡言之,并用《易传》中继善成性一语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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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76 《易》“继善成性”,皆体道之全功。……继之者,继此一阴一阳之道也,则刚柔不偏而粹然至善矣。如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虽然,未可以为善也。从而继之,有恻隐,随有羞恶有辞让有是非之心焉。且无念非恻隐,无念非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而时出靡穷焉,斯善矣。成之者,成此继之之功。向非成之,则无以见天赋之全,而所性或几乎灭矣。故曰:成之谓性;故曰:言体道之全功。(《瞽言三·性解上》,《陈确集》第447~4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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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78 陈确关于人性的观点,重在后天,重在功夫,和刘宗周重视先天之“意”根绝不同,故黄宗羲说他“不喜言未发”。这种不喜言未发而强调“继善成性”的思想,是对泰州龙溪一派喜言本体,抛却功夫;喜言“先天正心”,卑视“后天诚意”;恃任现成良知,反对兢业保任等偏颇的纠正。另外,陈确重后天、重功夫的观点,受《易传》“继善成性”观念影响甚大。他的重要著作《性解》纯以易发挥成性之旨。比如,他认为,《易传》中所谓“资始”、“流形”是说天之生物,“各正”、“保合”是说天之成物。天之生物必待成,天之成物必恃生。物成然后性正,人成然后性全。物之成靠气化流行,人之成靠成性之学。又比如,《易》言元亨利贞。用它来比况人性,元亨为性之生,是向善之本始;利贞为性之成,是全善之完成。陈确总结他的这个思想说:“资始、流形之时,性非不具也,而必于各正、保合见生物之性之全。孩提、少长之时,性非不良也,而必于仁至义尽见生人之性之全。继善成性,又何疑乎?”(《瞽言三·性解上》,《陈确集》第4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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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80 陈确又从天人合而后功成的角度阐发他的人性论,他指出,《中庸》所说的“诚者天之道”指天地万物各据其本性的必然性运动,无有主宰出其中。“诚之者人之道”指人后天的努力参与造化中,据万物的必然性而成就万物。向善,是天生具有的本性,即《中庸》的“诚”;后天加培养之功,完成先天所具的本性,是《中庸》的“诚之”。据先天的善的倾向完成后天的善性,这是人与天共成之功。天之“诚”在之“诚之”中见,其重点在后天功夫。所以陈确认为《孟子》实际强调的是后天:“凡经文言忍性、养性、尽性、成性,皆责重人道,以复天道。”(《瞽言三·性解下》,《陈确集》第450页)孟子“尽心知性知天”与《易传》“继善成性”互相发明。孟子虽未言易而实深于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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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982 陈确又从抽象与具体、本体与表现的角度考察了性与气、情、才的关系。他认为,性是一总名,性的表现为气、情、才。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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