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963973e+09
1701963973
1701963974 结束本节之前,尚须推测评估墨者对献公政治改革理念及实践方面的影响。案:自宗师墨翟始,散于列国的弟子以专长论可分为三派:“论辩”者游说从政,“说书”者传播学说,“从事”者制器守卫[70]。“从事”派的墨者固为献公所急需,然“论辩”、“说书”之杰出者亦绝不会错过赴秦入仕的黄金机会。另方面“从事”者中的精英亦必能通解宗师的中心政治理念与实践的原则、方法和步骤。饱经沧桑的献公深明富国强兵有赖政治、社会、经济力量的平行发展,所以元年即下令废除殉葬旧俗,七年“初行为市”,十年即“为户籍相伍”。恰为臣民之间只有外来的墨者,除技术专长外,还能秉承墨翟的尚同理念及推行政制一元化的原则与方法。唯有墨者才能背诵“小人见奸巧乃闻,不言也,发罪钧”的历史教训。笔者相信献公之所以自始即决心迈向政制一元化的崭新大道是与墨者一再阐发《尚同》精义分不开的。此项推论的合理性,反射于一个多世纪后荀子的视察和评估之中。
1701963975
1701963976 《荀子·强国》
1701963977
1701963978 应侯(范雎)问孙卿子曰:“入秦何见?”
1701963979
1701963980 孙卿子曰:“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间,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1701963981
1701963982 范雎于公元前266年封为应侯,卒于公元前255年。荀子亲自观察到的秦晚期的政风民俗,岂不是百年后墨子“上同而不下比”理念高度实现的最权威的见证吗?荀子这著名的论断中唯一需要修正的是“四世有胜”的“四”应改为“五”,因为四世只能上溯到孝公,五世上溯到献公才符合本文考证的结果。
1701963983
1701963984 总之,从本节重建多方面史实反思,献公朝确是转弱为强的枢纽,而促成这种演变的核心力量却是来自仕秦的墨者。
1701963985
1701963986 五、结论
1701963987
1701963988 (一)秦墨的命运
1701963989
1701963990 两千多年来哲学及思想史界最大的困惑莫过于墨子学派何以从显学倏忽衰微沦为绝学。20世纪前半论者有胡适、梁启超、钱穆、方授楚、陈柱、郭沫若诸家,但“在解释墨学衰微问题上,言之成理的说法少,似是而非的议论则太多,这反而妨碍对真正原因的把握”[71]。就思想及制度方面作简要的析论。
1701963991
1701963992 (1)墨子理想过高,难为常人接受。《庄子·天下》篇所论,至今仍有参考价值:
1701963993
1701963994 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槨,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任,奈天下何!
1701963995
1701963996 (2)时代巨变不利于墨学及墨者
1701963997
1701963998 当秦献公征募墨者之初,秦是被侵略的弱者,正是笃信兼爱非攻的墨者乐意效忠的对象。但经过献公晚年与魏“战于石门,斩首六万,天子贺以黼黻”大凯旋后,秦迅即变成最强的军事侵略国。这一基本事实既造成所有墨者良心信念的矛盾,更切断所有墨者社团发展的机会。
1701963999
1701964000 (3)献公与墨者的特殊因缘
1701964001
1701964002 笔者曾屡度提到墨者的种种专长恰恰迎合献公迫切的需要。撰此结论之际,再度反思,深觉二者之间的关系堪称是特殊因缘。之所以特殊是:建立关系之初双方都觉得一切同轨合拍,欢同鱼水;双方都不能预料局势发展下去会只对秦国有利而对墨者极端不利。这是因为战国期间主要国家都在建立中央控制下的新型官僚制度,墨者仕秦之初即以多种专长被分配到官僚机构中的不同部门,事功虽有册籍可稽,姓名则匿而不彰。墨者的种种技能和专长既经常被政府汲取利用,其地位和功用就越来越“边缘化”了。秦墨最无法抗拒的是统一集权中央化的政治洪流,自始只有浸泳其中任其漂荡,不能也不容逃脱。事实上,仕秦四、五世代以后业已完全消融于此洪流了。从理论及事实观点推想,至晚到始皇三十四年(前213)诗书百家之禁,墨者已经完全消声敛迹湮没无闻了[72]。
1701964003
1701964004 由于墨学衰微,墨者无闻已久,司马迁撰《史记》只能以二十四字附墨翟于《孟子荀卿列传》之尾[73]:“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然而他的《六国年表》序秦获“天助”说还值得我们玩味。
1701964005
1701964006 ……秦始小国僻远,诸夏宾之,比于戎翟,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论秦之德义不如鲁、卫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晋之疆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险固便形势利也,盖若天所助焉。
1701964007
1701964008 首先,“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一语,既有其模糊性又有其合理性。模糊性是由于秦“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合理性是“之后”两字,事实上等于默认献公对变法图强已经为孝公、商鞅做了良好的奠基工作。后世读史者往往会遇到这类传统论史的表达方式的。再则通过本文的多方考证,史迁所讲的“天之助”无疑应该是墨者“人之助”;但是秦之所以能得到墨者“人之助”就只能归之于特殊因缘了。
1701964009
1701964010 (二)国史上的“大事因缘”
1701964011
1701964012 六十多年前陈寅恪师于冯友兰师《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三,特别提出两项论断。一:
1701964013
1701964014 佛教经典言:“佛为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中国自秦以后,迄于今日,其思想之演变历程,至繁至久。要之,只为一大事因缘,即[两宋]新儒学之产生及其传衍而已。
1701964015
1701964016 二:略阐由佛引起儒释道三教混融之后,转而反溯:
1701964017
1701964018 儒者在古代本为典章学术所寄托之专家,李斯受荀卿之学,佐成秦治,秦之法制实儒家一派学说之所附系。……夫政治社会一切公私行动莫不与法典相关,而法典为儒家学说具体之实现,故二千年来华夏民族所受儒家学说之影响最深最巨者,实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之方面,而关于学术思想之方面,或转有不如佛道二教者。
1701964019
1701964020 今日反思,陈师两项论断皆有商榷余地。两宋新儒学之产生,固然是我国近千年来思想史上的大事,但就全部传统中国历史而言,真正最大之事应是秦专制集权统一郡县制大帝国的建立及其传衍。
1701964021
1701964022 至于陈师第二项论断——二千年来“法典为儒家学说具体之实现”——之不尽符合史实,显然是由于他在冯著审查报告中近乎炫耀的自嘲:“寅恪平生为不古不今之学,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曾)湘乡、(张)南皮之间。”国史上对传统政制之本质及其运作了解最深刻的当推汉宣帝和毛泽东。
[ 上一页 ]  [ :1.70196397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