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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思想史话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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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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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鉴学派的代表人物费尔南多·布罗代尔有一个说法——“长时段”史观,即以比观照省思对象的历史更长的历史视野作为理解背景,去理解某一具体时段的人、物、事及其关联,其真实性及其意义才会得到更为妥帖的梳理和呈现。嵇文甫先生的《春秋战国思想史话》(后文简称《史话》)对诸子思想的梳理,即是如此,值得读者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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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文甫(1895—1963),著名哲学家和历史学家。1913年夏,考入北京大学预科,不久即因家境困难而被迫辍学。1915年,在积累了一年半的微薄收入之后,又赴北京,考上了北京大学。同班同学中包括后来和他并称“南冯北嵇”的冯友兰等著名学者。1926年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28年回国,先后任教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燕京大学、中国大学、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等。建国后任河南大学副校长、校长;郑州大学首任校长等职务;1957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他的思想史研究主要专注于先秦及晚明清初时段,先秦段研究著作主要有《先秦诸子政治社会思想述要》、《先秦诸子与古代社会》等,而《春秋战国思想史话》则被誉为其晚年的定谳之作。该书写成于1958年,出版于1961年,绝版多年后,曾收入《嵇文甫文集》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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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中华文明是世界古文明中唯一绵延至今的文明,中国也是唯一一个以一统形态存续了二千多年,其文化形态和风俗习惯都没有根本性变化的国家。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值得追问:是哪些因素能够支撑一个文明与国家褒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以布罗代尔长时段史观中“稳定的社会文化心理结构”的视野看,可以说正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文化,为中华文明形成这样的“结构”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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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的问题是:它们是如何奠定的?简单来说,即是诸子思想及其功用具有多元互补性。按照嵇先生以长时段的历史眼光作出的理解,春秋战国是“中国思想史上一个最灿烂的时代”,“各放异彩”的诸子思想,并没有因为秦始皇的一把火就给烧灭绝了,相反,它们发生了转化和蜕变。嵇先生认为,诸子思想虽然主张极鲜明,但“经彼此摩荡的结果,各自的锋棱,各自的极端性,都渐渐磨掉”,这是各家学说蜕变的过程,也是调和互补的过程。秦汉一统国家建立后,儒家取得“独尊”的地位,但“这样的儒家,毕竟‘网开三面’,对各家的残余显示其恢宏大度”。从大一统的历史演进过程看,这个互补和“网开三面”的结果是:政治层面是外儒内法,即政治上看起来是儒家式的纲常维系,但实际上尤其中枢权力是按照法家式的君臣之术运作的;社会层面是外法内儒,即看起来法令禁忌繁多,但维系社会稳定的要素主要还是儒家的伦理风俗和宗法传统;国家精英层面则是儒道法兼融,即一统国家的一流人物,几乎都是儒道法(唐之后又融入了释,即佛教)兼综而用的代表,如著名的“萧规曹随”,以及宰辅典范如谢安、魏征等,是有为与无为相结合的成功范例,而陶渊明、李白、苏东坡等,则是儒道释融合的人生样本。明晰这些历史基本面,再看《史话》的具体内容,大概就能触摸到春秋战国思想及其功用的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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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话》中,嵇先生对诸子思想作出了很多启示性的理解。孔子作为中国思想文化的奠基人之一,很大程度上讲,既因为他是集大成的文化继承者,这体现为他对“礼”的整理与继承,也因为他总结前贤往圣的生命质地,从中提炼出“仁”来作为人之为人的质地。虽然后人都认同孔子以“仁”讲“礼”,以“礼”行“仁”,但嵇先生却拈出“心安”来解释孔子的以仁讲礼,认为“一切礼也都为行心之所安,自尽其为人之道”。这样的理解,显然不是把“礼”看作是仪式化的规制,而视“礼”为显现和实现“仁心”的载体与通道。在有关墨子思想的梳理中,嵇先生对儒墨做了比较性的分析,他认为墨家的思想质地是讲“齐”,即尽可能“整齐划一”,而儒家则认可“畸”,即应该也可以不一样。基于此,虽然儒墨都讲节制之“用”,但儒家讲“用”的文化政治的意义多些,而墨家之“用”只是就维系生活的基本物质内容立说。儒墨也都讲“爱”,但儒家的“爱”重在内心,由“亲亲”开始,墨家之“爱”却注重外在实效。至于道家,嵇先生以“反”字为“秘诀”去理解老子的思想,实为简明之极;以“变”去理解庄子思想,认为名家学说具有“市民性”,也是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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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话》对孟子和荀子关于人性善恶的看法,最有拨云见日之效。嵇先生拈出极普通的“可以”二字,即化解人们对孟荀人性论理解的歧见。他说:“孟子说来说去只不过是说性‘可以为善’,但‘可以为善’还不能说就是善啊。”同样地,由于荀子认为“小人可以为君子,却不肯为君子;君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肯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尝不可以相为也,然而不相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荀子·性恶》)故嵇先生说,“既然说‘可以为善’不能算就是‘善’,那末,同样的,‘可以为恶’也不能算就是‘恶’。”这类原典中极明晰的道理,如今不少研究者有漏看罔顾之嫌,而偏偏去费口舌争孟荀“性”之善恶的纯粹性,其故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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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先生精熟当时盛行的阶级分析法,对西方思想也相当明白,但它们只是其梳理传统思想文化的工具,在本书中并没有上升为衡量本土思想文化的标准。这在当时的情形中,尤为难得。嵇先生曾分别于1954、1956年作《怎样对待文化遗产》和《珍视祖国的思想遗产》两文,其中提出应严肃而宽容地对待文化遗产,“严肃”是指对文化遗产进行“仔细审谛”;“宽容”是指不对古人求全责备。也因为此,嵇先生在回忆自己早年在北京大学开课情况时说,鉴于中西思想的不同,西方有些关键性的概念,在中国思想中找不到对应词,于是,他“不迁就那些名词”(指西方的宇宙论、认识论等),而把“宋代哲学”的课程讲义名为“宋儒学说讲稿”。通览《史话》,贯穿其中的就是嵇先生这种对本土文化的深切认知与情怀。顺带说明的是,这种情怀在他人生最后两年对晚明思想的反思与研究中,体现得更为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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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话》本为当时的青年人了解传统思想文化而写,嵇先生对自己写作的要求是:把道理讲透,“要叫人家看得懂”。我想,即使今天能把思想史写得如此深入浅出的学者也是不多见的,我们忽略那些当时不得已的表述,《史话》依然是一部让人开卷有益的简明断代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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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版《史话》,还附入了《民族哲学杂话》,以便让读者更贯通地理解春秋战国思想,如果说《史话》是以流派为纲;那么《杂话》则是以范畴为目,嵇先生特别拈出中、仁、诚、理气、天人、义命、常变、一多、行知、王霸等十个我们绕不开的本土思想核心范畴,不拘形式,自抒心得,娓娓道来,俱见精光。《杂话》写于抗战时期,其对当下时事的究心,正是“见危授命”的儒家式士人情怀的显现。后来钱穆《中国思想通俗讲话》,体例和《杂话》大同小异,映现的也许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悟解中国思想的共通性表达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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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编校是根据初版以及《嵇文甫文集》卷下《春秋战国思想史话》部分,择优而从。对其文字与表述要特别说明的是:因为属于经典作品,为了保存原貌,审校过程中我们不做语言文字的规范化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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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5日于苏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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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思想史话 向青年读者说几句话(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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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小书是特意为贡献给青年朋友们而写出的。首先考虑到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青年们要读中国古代思想史?作为一个现代的青年了解这些古老思想,究竟有什么必要,有什么好处呢?我想从三方面来谈一谈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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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可以使青年认识和热爱祖国丰富的思想遗产。中国是世界上伟大的文明古国之一,我们的祖先,在他们长期历史活动的实践过程中,发挥了无穷的聪明智慧,积累了很多宝贵经验,给我们留下无比丰富的文化遗产。例如近几年来,我们在祖国医学、农学、艺术……各方面所发掘出来的许多宝贵东西,大大引起国际间的重视,予以很高的评价。这就证明,决不象胡适所说那样,我们的祖先,这也不如人,那也不如人。恰恰相反,我们的祖先遗留给我们巨大文化宝库,使我们得以拥有这许多优秀的文化财富,拿来贡献给全人类而自豪。从思想史来看,每一个时代都有杰出的思想家,他们以其创造性的思想劳动,揭露真理,反映现实,推动时代前进。就拿春秋战国来说,真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时代。当时诸子百家,著书立说,各有自己的阶级立场,各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各有自己的思想方法,各有自己的人生观和宇宙观。思想上的“百家争鸣”,正反映了一个伟大历史变革的时代,反映了社会现实生活的种种动态。真是洋洋大观,可以给我们多方面的启发和教育。但是有些人看不见祖国这种丰富的遗产,把一部中国思想史用“封建落后思想”几个字一笔抹杀,反以掇拾外国学者的一言半语而沾沾自喜,这种妄自菲薄的思想和态度是非常要不得的。我们认为要青年学习中国古代思想史,正是要掘开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思想宝藏,把那些琳琅满目的各家学说有批判地介绍给青年看,使他们认识它、熟悉它,以至重视它,引起他们对于祖国的自豪感。这是一种有力的爱国主义思想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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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可以使青年受到一种生动的历史唯物主义教育。我们讲古代思想史,不是把各家各派的学说随便罗列出来,任意地乱讲,而是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阐明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性,指出在一定历史条件下,某种思想怎样产生、发展和消灭;怎样代表自己的阶级利益,为阶级斗争服务;怎样反映现实,而又推动现实,指导现实,这里面是有一种深刻的科学理论贯注着的。比如孔子、墨子、老子的学说,各有它的社会基础,和一定的具体历史条件相联系,都不是偶然出现的。有些人不懂得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性,而只是孤立地就思想论思想,抓住些表面的现象,随便解释,任意附会,于是乎什么“积极的救世派”和“极端的破坏派”的笼统头衔顺手给孔子和老子分别送上(见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而墨子竟成了印度人(胡怀琛和卫聚贤讲的),这算什么思想史呢!我们认为中国思想史和其他各民族的思想史一样,都不能跑出一般历史发展规律以外。我们的任务,就是要踢开那些唯心主义的胡诌,从中国思想史的具体事实中,探索它的客观规律性,显示出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理。有些青年朋友们可能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概念还很生疏,如什么“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啦,“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啦……可能还不大理解其具体含义。可是我们也不一定要搬弄这些名词和概念,只要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实事求是地、很具体地把中国思想史上的真实情况叙述出来,那就是最生动的历史唯物主义教育,那将比抽象地讲理论更容易理解,也更有丰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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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可以揭破那些神秘说教,给青年们一种思想斗争的武器。我们珍重和热爱我们祖先传下来的思想遗产。但是这种珍重和热爱是有分析的,一定要辨别清楚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同时也是恰合分际,立脚在现实上的,决不是脱离实际,莫明其妙地乱捧。有许多反动学者、顽固派或国粹主义者,硬想把中国拉出一般历史发展轨道以外,把中国说得一切特殊,一切优越,把几个古代“圣贤”推崇到不可理解,好象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的样子。梁漱溟就是个例子,他讲什么“孔家哲学”“周孔教化”……真是神乎其神。照他的讲法,好象偏偏我们中国得天独厚,当上古时代,就降生下周公、孔子这样的大圣人,给我们“制礼作乐”,使我们能过着“理性”的生活,懂得人生的真义,直至形成汉以后“伦理本位”“职业分途”那样独特的社会,没有走上象西方那样阶级斗争的错误道路,看是多么美妙吧!我想青年朋友们听到这种怪论,一定会感觉到莫明其妙,要想批评,也苦于摸不着头脑。其实这些怪论是经不起历史唯物主义的阳光照耀的。任何思想学说,归根究底,都不能不是它那个一定历史时代的产物,从一定现实社会中生根,给一定社会阶级服务,都不是那么神圣,超出凡尘的。我们讲古代思想史,正是要帮助青年认识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撕破它们那些美丽的面纱,剥露出它们的真实形象来,不再陷入它们的迷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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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所述看来,叫青年读古代思想史实在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决不是什么多余的事,自然,这里面也有很多困难。首先说,那些古老的思想体系,以及表达的方式和使用的术语,对于现代青年来说,都是很生疏,不习惯的。什么“性”啦、“道”啦、“理”啦、“气”啦,都是些现代读物上所绝少碰到的老名词。青年一读这些书,简直象走进另一个世界,到处陌生,这已经够别扭了。如果再加以旁征博引和烦琐考证,那真要把人陷入云里雾中,又怎么能叫青年来接近它呢?为着减轻青年们阅读的困难,就要求写古代思想史这一类书必须写得很通俗,能把那些古老思想用明白生动的现代语言表达出来。但是要满足这一要求也不大容易。既需要把那些古老思想剥烂揉碎,融会贯通,理会得透熟;又需要能真正掌握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灵活运用,而不是教条主义地生拉硬套,另外还得善于写深入浅出的通俗文字。不具备这几点,要写出一本适合于青年阅读的古代思想史是办不到的。我自己知道水平低,没有具备这些本领。现在写《春秋战国思想史话》这本小书,谨持这种态度:不旁征博引,作烦琐的考证;不支离蔓衍,在枝叶上纠缠;不模糊影响,讲些连自己也不懂的道理;而只是提纲挈领地,抓住些明明白白的主要论点,就自己所能理解到的讲个透彻;遇有必须引用的古书原文,该解释的解释,该翻译的翻译,总之要叫人家看懂。这是我的一点小小企图,究竟是不是真能办到,我也没有把握。如果青年朋友们读这本小书,能随时给我提出宝贵的意见,那自然是我最恳切希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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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思想史话 第一章 春秋战国——一个“百家争鸣”的伟大历史变革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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